e0307 恐懼與顫怖之外:人類對死者的矛盾雙情(故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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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二五  黃姓祠堂

  某地有黃姓人氏聚族而居,大家出錢建了一座祠堂。堂宇十分深邃,族中凡無力安葬或擇地待葬者,都將棺木寄放在祠堂內。時日一久,棺木越放越多,後兩進屋子已經棺滿為患,而傳出了怪事。起先只是在夜裡聽到鬼哭,後來連白天也會現形。因此,到祠堂祭祀的人都只在前廳設饌祭奠,沒有人敢再進後屋裡去。

  族中有某少年,平日爭強好勝,誇口說他不怕鬼。眾人於是慫恿他,說如果他能在晚上到祠堂裡,在每一副棺材上插一柱香,大家就請他吃一頓酒席。少年爽快地答應了。當晚,他先喝了一點酒壯膽,眾人送他到祠堂前廳,他拿了一束香,拍拍胸脯,就朝內走去。

  他先在中進的棺木上各插一柱香。插完正待走入後進時,就看到一個個披頭散髮的惡鬼朝他聚攏過來,有的伸手,有的張口要抓他咬他。他嚇得全身顫抖,氣也喘不過來。就在千釣一髮之際,忽然有一個老鬼邊排開眾鬼邊叫:「他是我孫子,你們休要嚇他!」

  眾鬼聽他這麼說,才稍微退開,老鬼責問少年:「你怎麼敢來這裡?要不是有我在,你早就被吃掉了;即使不被吃掉,你受陰氣侵逼,也一定會死。幸好他們作祟你的時間不長,但也夠你大病一場了。你趕快出去,不要在這裡多做逗留!」少年聽了,踉蹌奔出。

  眾人看到他臉色鐵青狂奔出來,整個人似乎嚇得瘦了一半。少年在跑到祠堂門口就昏倒在地。大家扶他回去,他病了一個多月才復原。(虫鳴漫錄;清.採蘅子)

故事二六 屍變

  山東陽信縣城外五六里的地方有一個村落名叫蔡店,某翁和兒子在路口開了一家客棧,專供行旅商人住宿。有幾位車夫每當運貨路過時,都來住在這裡。某日,天色已晚,四名車夫又來投宿,但客房已滿,四人一再要求某翁容納他們。某翁沈吟半晌,想到一個處所,卻唯恐不合客意,四人說只要一個棲身之地,不敢挑剔。

  當時某翁的媳婦剛死,屍體就停在對街的屋裡,他兒子則進城買棺材還未回來。某翁帶著四位車夫,過街來到充當靈堂的那個安靜房間。在入房後,只見桌案上擺著一盞油燈,後面搭了一個帳幕,屍體就放在帳幕裡,用紙質屍被蓋著。四人睡覺的地方是在和靈堂相通的內室,室內剛好有四張床。

  車夫們因白天奔波疲累,頭一就枕,就紛紛發出濃濁的酣聲。其中一位在似醒似睡矇矓之間,忽然聽到靈堂發出察察的怪聲,他連忙張開眼睛,油燈將靈堂內外照得一清二楚,女屍竟已揭開屍被坐了起來,一會,便從靈床下來,慢慢走進內室。只見她的臉呈淡金色,包住頭部的絹巾垂至前額。她走來靠近床榻,彎下身對睡著的三個車夫吹氣,還沒入睡的車夫早已嚇得魂飛天外,深恐殭屍也要對他吹氣,遂悄悄拉高棉被把頭蓋住,暫時閉住呼吸。不久,女屍果然走到他的床榻前,對著他吹氣。

  在感覺她走出內室後,又聽到掀開屍被的聲音,車夫探頭偷瞧,發現屍體又像原先那樣僵臥在靈床上。他嚇得不敢出聲,暗中用腳去踢其他人,他們卻動也不動。他驚惶無計,心想不如溜之大吉,但剛剛起來拿衣服,又聽到察察聲,嚇得他連忙又躲到棉被裡。只覺那殭屍又走進來,再度對著眾車夫的臉吹氣,而且吹了好幾次才離開。

  不久,聽到靈床咯咯作響,在曉得殭屍又躺下去之後,他才從棉被裡偷偷伸手拿了褲子,穿上後便赤腳狂奔而出。不料這時候殭屍坐直起來,作勢要追他。當車夫逃出門時,殭屍已離開靈床,跟在他後頭。他邊跑邊喊,卻沒有人回應;想去敲客棧主人的門,又怕遲了被殭屍追上,只好往去城裡的大道沒命奔跑。

  一路跑到縣城東郊,車夫看到一座廟宇,還傳出陣陣木魚聲,他急忙去敲廟門。廟內的道士覺得奇怪,但沒有馬上來開門。不久,殭屍追過來,直逼到他身後。車夫走投無路,只好躲到廟門外一棵大白楊樹後,殭屍往右撲,他就往左閃,殭屍抓他不著,非常憤怒,而雙方這時都已精疲力盡。忽然,殭屍站著不動,汗流浹背的車夫趁機爬到樹上,殭屍隨後一躍而起,兩手撲向車夫,車夫嚇得跌下樹來,殭屍撲了個空,雙手卻緊緊掐住白楊樹僵立不動。

  道士在門內窺聽良久,直到外面了無聲響,才探身出來,只見車夫昏躺在地,取燭火近照,以為氣絕,但胸口似乎還有微弱心跳,於是將他扶進廟裡,到黎明時才甦醒過來。

  車夫醒來,道士給他喝些湯水,問他原因,他才將經過一五一十說出。此時,廟裡已敲過晨鐘,道士走出廟門外,迷濛曉色中,看見白楊樹上果然有一個女殭屍抱住樹幹不動。道士大驚之餘,連忙到官府報案。縣官親自到現場查驗,派人上樹拉開女殭屍的雙手,但卻牢不可開。仔細查看,才知殭屍左右兩手各有四指捲曲如鉤,深深插入樹幹中。於是又加派人手合力奮拔,才將她拉下來。而她手指插入的地方,竟像用鑿子鑽的孔。

  縣官派差役到客棧主人某翁家,正值大家為屍體失蹤及宿客暴斃的怪事在議論紛紛。差役將經過告訴某翁,某翁這才隨差役前往,運回屍體。而倖存的車夫則泣告縣官:「我們四個人一起出門,現在只剩我一人活著回去,我要如何向家鄉父老交待?」縣官於是發給他一張公文,載明事由,讓他帶回家鄉。(聊齋誌異;清.蒲松齡)

故事二七 鬼戀婦

  有一位朱某,家住御河北岸。某日深夜,他在回家時經過一條小巷,看到一個男人正伏在某戶人家臨街的後窗往內窺視。朱某上前責備他說:「窺人內室,成何體統?」那人卻不理他,依然伏在窗邊偷窺。

  朱某見他不聽勸告,怒而伸手去拉他。那人忽然掉頭過來,只見他面色乾枯如朽木,亂髮像雜草般蓬飛,兩眼深邃,露出駭人的凶光,喋喋對朱某說:「干你什麼事!」說著反手擰住朱某的背部,朱某但覺對方的手掌冷如冰雪,抓得他痛入骨髓。而剎那之間,那人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朱某嚇得屁滾尿流,狂奔而逃。第二天向人打聽,才知道男鬼偷窺的那戶人家,有人娶再嫁的寡婦,昨晚正是洞房花燭夜。大家都說朱某看到的男鬼乃是新娘的前夫,他思念妻子,所以才從陰間出來偷瞧。(醉茶志怪;清.李慶辰)

故事二八  棺床

  秀才陸遐齡,前往福建的幕館就職。某天傍晚路過江山縣時,忽然大雨傾盆,他看前方樹木濃密處有瓦舍數間,於是過去敲門,希望能借宿一晚。開門出迎的主人舉止頗為文雅,自稱姓沈,也是一位秀才。他抱歉地說家裡已沒有多餘的房間可以招待客人,陸某再三作揖請求,沈某沉吟良久,才指著東廂一個房間,說:「那你就到這邊歇著吧!」於是手持蠟燭,將陸某引入房間。

  陸某一進房,瞥見房裡左側居然停著一副棺材,心裡著實發毛;但轉念一想,自己平素膽大,而且除此即無棲身之所,於是也只得對沈某拱手道謝。

  房中原本就有一張木床,陸某將行李放到床上。送主人出房後,獨自面對棺材,心裡越想越怕,於是拿出行囊裡的一部易經,坐在燈下閱讀,直到二更天還不敢熄燭,只和衣躺到床上休息。

  不久,他聽到棺材裡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張開眼睛偷瞧,棺蓋已經掀開了,一個留白鬍子穿紅鞋的老頭正伸出兩腿,從棺材裡爬出來。陸某嚇得不敢動彈,他的手緊緊抓住床帳,卻又忍不住從床帳縫隙往外偷瞧。只見那個老頭走到他先前坐過的地方,翻閱易經,似乎一點也不怕。接著又從袖子裡掏出煙袋,就著蠟燭點火吃起煙來。陸某更加害怕,心想這個鬼既不怕易經,又會吃煙,是真正的惡鬼。

  由於擔心鬼老頭會走到床榻來,陸某屏息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自己卻忍不住全身冷顫起來,床榻也跟著幌動。白鬍子老頭轉頭看看床榻,面露微笑,但沒有走過來。不久,他將煙袋納入袖中,逕自回到棺材裡,還蓋上棺材板。

  經過這一番折騰,陸某整夜不敢入睡。第二天一早,主人走進房裡,問陸某昨夜睡得可還安穩?陸某勉強回答說:「還好,只是不知道那副棺材裡裝的是什麼人?」

  沈某說:「那是家父。」陸某大惑不解問道:「既然是令尊,為什麼停棺屋內,而不將他安葬呢?」

  沈某這時才笑著說:「家父健康無恙還活得好端端的,只是他老人家平日思想達觀,認為人生自古誰無死,何不自己先演練一番?所以在七十大壽後,就自己準備了壽棺,內部厚糊棉紙,還放了被褥,每晚一定要睡在棺材裡,以棺材做他的床榻。」

  沈某說完,就拉著陸某到棺材前,請老翁起床。只見棺蓋打開,裡面爬出的果然是他昨夜在燈下所見的那位老頭。陸某和老翁行過賓主之禮後,老翁笑說:「貴客大概受驚了吧?」三人不禁拍手大笑。陸某看那棺材,四壁都是沙木材質,中間寬敞,棺蓋則用黑漆的棉紗做成的,不但通風,還相當輕便!(子不語;清,袁枚)

故事二九 鬼妻鬧房

  泰安縣的聶鵬雲,娶妻某氏,伉儷情深,後來聶妻不幸得病而死,聶某坐臥悲思,整天恍恍惚惚。有一晚,他正在燈下獨坐,見妻子忽然推門而入,聶某又驚又喜,問她怎麼能回來?她說:「我雖然做了鬼,但感念你對我的悲思,向地下閻王求情,蒙他恩准,才能回來和你再續前緣。」聶某聽了喜不自勝,將妻子擁抱上床,歡愛如昔。此後,聶妻即時來時往,經過一年有餘,聶某也都不提再娶之事。

  族裡的伯叔兄弟擔心他斷了香火,私下都勸聶某續絃。聶某後來也答應了,找了一個良家女下聘,但唯恐妻子不高興,所以一直隱而不言。不久,結婚的日子逼近,連鬼也知道了,她責備聶某說:「我因為你的一番情義,才甘冒幽冥譴責來和你幽會。現在你棄盟背誓,這就是你對我的鍾情嗎?」聶某說這是族人的意思,但鬼還是滿臉不悅,最後競拂袖而去。聶某雖然可憐她,但心想失之東隅,收之桑褕,自己也不無所得。

  到了洞房花燭夜,聶某和新娘上床,正準備共效于飛時,鬼忽然又出現,在床上掌摑新娘,並出口大罵:「妳怎麼可以佔我的床位?」新娘驚慌而起,和聶妻互相推拒拉扯,而聶某則為難地坐在一旁,不敢偏袒任何一方。如此一直僵持到晨雞報曉,鬼才離去。新娘懷疑聶妻並沒有死,以為是聶某騙婚,竟要上吊自殺,聶某不得已說出事情始末,新娘才知道對方是鬼。

  第二天晚上,鬼又前來,新娘怕得躲到別處去。但鬼也不和聶某同寢,只是用指甲不斷掐他的皮肉,然後坐在燭旁,雙目含怒瞪著聶某,默然不語。以後接連幾晚都是如此,聶某不堪其苦,最後只好請鄰村的一位術士,用桃木樁釘在亡妻墳墓的四周,鬼才不再出現。(聊齋誌異;清‧蒲松齡)

故事三○ 但說個怕字

  一代大儒戴東原說,他的某位族祖曾住在一條僻靜小巷的空屋裡,這間屋子已經久無人居,街坊相傳屋裡有鬼,戴老先生卻說:「我不怕鬼!」

  到入夜以後,鬼果然在燈下現形,陰慘的寒氣攝人肌骨,但戴某不為所動。一隻巨鬼欺近身來問他:「你不怕鬼嗎?」戴某回答:「對,我不怕鬼。」於是巨鬼變弄出種種猙獰恐怖的形狀,然後又問他:「這樣你還不怕嗎?」戴某說:「還是不怕!」

  這時,鬼的氣勢稍見緩和,說:「我也不是非要把你趕走不可,只是討厭你愛說大話。你只要說一個『怕』字,我馬上就離開。」戴某生氣地說:「我真的不怕你,怎麼可以撒謊說怕你?要怎麼辦,隨你便!」巨鬼再三死纏活賴,戴某就是相應不理。鬼最後沒辦法,只好嘆口氣說:「我在這裡住了三十多年,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頑固的人。這種蠢物,我怎能和他同室而居呢?」說著,就消失不見。

  有人責備戴某說:「怕鬼乃是人之常情,你就敷衍敷衍他說個怕字,就可以息事寧人,何必這樣相激不讓,要鬧到什麼時候呢?」戴某說:「道力深厚的人,可以靠寧靜的功夫來驅逐邪魔,但我不是這種人,我全憑氣勢來凌駕惡鬼,當我的氣勢盛時,鬼就無法威脅我,這多少有牽制他的作用。如果我氣勢一衰餒下來,鬼就找到了可乘之機。那個鬼想盡辦法要引誘我,幸好我沒有中了他的鬼計。」大家覺得戴某這種說法也頗有道理。(閱微草堂筆記;清.紀曉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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