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0406 你是「思想亂倫一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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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說「思想亂倫一族」時,你想到什麼?一百個人有九十九個會說「那是指一群幻想和近親發生性關係的人」。如果你也這樣想,那表示你跟其他九十八個人就真的屬於「思想亂倫一族」。

 「思想亂倫」這個詞的確有夠嗆,我二十年前從一位心理學界的友人處聽到這個詞就過耳難忘,當初直覺的想法也跟大多數人一樣,但經他解釋,我才知道它真正的涵義,而且瞭解這位朋友會用這個詞並非想嘩眾取寵或語不驚人死不休,而是另有一番苦心。

 「思想亂倫」其實是從心理學家詹尼思所說的「團體迷思」引申出來的一個社會心理學概念。因為借用了生物學的「亂倫」一詞,所以不妨先從生物學裡的「亂倫」談起:

 眾所周知,「亂倫」是指近親交配或近親繁殖,因為近親的血緣(遺傳基因)類似,生下來的後代不僅較容易罹患遺傳性疾病,也較不利生存競爭,所以很多動物都有近乎本能的「亂倫禁忌」,這種禁忌也普遍存在於人類社會,只是「近親」的範圍有所不同,對觸犯禁忌者的懲罰也寬嚴不一。

 但精神分析大師佛洛伊德卻指出,「亂倫」是我們每個人在童年時代都曾經有過的願望(在男孩子為「戀母情結」,女孩子為「戀父情結」),但因為不被社會所允許,而被潛抑到潛意識裡,只偶而在夢中以改裝的方式浮現。但在各文化被傳誦的戲劇小說,譬如希臘悲劇《伊底帕斯王》、中國章回小說《薛丁山征西》、俄國小說《卡拉馬助夫兄弟們》等,仍可以看見它的遺跡。

 在一九七○年代的性革命或性解放之後,大家對性不再那麼壓抑,色情媒體和色情網站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出,如今在汗牛充棟的色情網站裡,亂倫小說與亂倫影片一直是點閱率相當高的類別,這表示不少人對於這方面的性幻想的確有很高的興趣,而且已非如佛洛伊德所說只存在於潛意識層面。

 但「思想亂倫」說的並非這種「亂倫性幻想」,而是指在面對問題時,只喜歡跟自己「思想血緣」相近――具有同樣教育背景、成長經驗、政治取向、思維模式和觀念的人攪和在一起,對特定問題大放厥詞或相濡以沫,他們的交換意見其實只是在交換類似的思想基因,形同在思想和觀念上的近親交配。

 這不就是志同道合、物以類聚嗎?把它們說成「思想亂倫」是想煽色腥、嘩眾取寵、危言聳聽嗎?我那位老友兜了一圈,戴上這副「有色眼鏡」,目的是想提醒大家,社會上因共同理念而結合的各類團體,都有程度不一的「思想亂倫」色彩。從好的一面來看,也許可能有「萬眾一心,眾志成城」的效果;但從壞的一面來說,卻也很可能因思想的單一、褊窄化、缺乏彈性,而不利於生存競爭。

 這就是詹尼斯所說的「團體迷思」──多數人的意見並不見得就比較好或正確,因為在同質性高的團體中,其他不同的意見就會受到壓抑與扭曲。他特別舉一九六一年的「豬灣事件」為例:在總統甘迺迪的主導下,美國中情局利用流亡的古巴難民登陸豬灣,企圖推翻卡斯楚政府,結果行動失敗,千餘名古巴難民一登陸就在海灘被捕。詹尼斯認為,此一重大的失敗乃是來自決策的重大錯誤,而錯誤何在?就是來自「團體迷思」——「全場一致的幻想」。

 在行動之前,美國官方其實開過好幾次會議,但因為與會者思想、觀念的類似,也對甘迺迪總統的意向心知肚明,所以沒有人對計畫提出質疑或反對,也沒有其他的替代方案,結果表面上是「多次交換意見」,但實際上是「萬眾一心,唯馬首是瞻」,而終至一敗塗地。

 研究顯示,在多人參與的團體討論中,如果主持人或領導者具有指揮型的領導風格,團體成員間有深厚的情誼(如同至親),相同的利害關係時,不同的意見就很難獲得充分的討論,甚至連提都很難被提出來,大家的意見在這種討論中很容易就「趨於一致」。

 美國軍方還有一個專有名詞叫「亂倫擴大」,因為當他們想對重大的國防問題做出決策時,總是找軍中同袍來開會討論,即使軍種不同,但大家都有著類似的教育背景、職場經驗、思維模式和觀念,美其名為交換意見,其實只是在交換類似的思想基因,結果反而使原本就類似的想法得到強化、越形擴大。當事態的發展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時,就會陷入極大的風險之中。

 我們從這個角度來看「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這句俗語,就會發現它沒啥說服力,因為臭皮匠的教育背景、生活經驗、思維模式都非常類似,一百個臭皮匠開會討論,想出來的點子很可能只是「亂倫擴大」,其實不太可能比一個諸葛亮來得高明。

 多數人在面對一個讓他不安的問題時(譬如選舉之前),都喜歡找跟自己想法相近的人討論或觀看類似的談話性節目,在「同溫層」中「取暖」。雖然能因此而得到某些「快感」和「安慰」,但也容易因為「一致性的幻想」而對問題的看法失去真實性,並產生一廂情願、過於樂觀的錯誤判斷。

 這種「同溫層取暖」其實就是「思想亂倫」,原也是人之常情,說它「亂倫」,因為這樣才能讓人驚覺:在黨同伐異時橫飛的口沫,看起來就像是因亂倫興奮噴發的體液,其實是不潔的,最少是不健康的;肉體的亂倫會使族群的基因池單一化,不利後代的生存;思想的亂倫也會使團體的智庫褊窄化,不利團體的生存和發展,但多數人卻喜歡這樣做,耽溺其中而不自覺。

 要想避免「團體迷思」和「思想亂倫」,心理學家建議我們在找人討論問題時,最好能多多和「外人」交換意見,歡迎甚至必須邀請「不同道」的人來對自己團體的共識提出挑戰和新視野。即使是自己「圈內人」的討論,也應該建立機制,要求每個成員對每個意見(非對人)提出質疑與辯論;為避免面對面時的壓力,口頭陳述與質疑也可改為書面提出。這樣才能避免「思想亂倫」的產生和肆虐,也才是真正在「集思廣益」。

 生物進化來自不同遺傳基因的交換和重組,人類社會的進化則來自不同思想基因的交換和重組。所以,為了社會與個人的健康和發展,當我對某些政治社會問題感到憂心,而想找人交換意見或多了解一些時,我總是想起那位老友而提醒自己:我應該找不同族類的人做「思想交配」,而不是繼續搞「思想亂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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