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0404 世界,因你的觀照方式而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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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生時代初識完形心理學時,就被一張有趣的「兔鴨圖」所吸引。那是一張含糊的圖畫,當你從右向左看時,看到的是一隻兔子(頭部);但從左向右看時,看到的卻是一隻鴨子(頭部)。你無法同時看到兔子和鴨子,而只能看到其一,至於你會先看到什麼,則視你觀照的角度、認知的經驗而定;但在經過指點後,原本看到鴨子的人,卻可以輕鬆看到兔子;然後在這兩者間任意轉換。

 它讓我想起蘇東坡的一首名詩:「橫看成嶺側成峰, 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 只緣身在此山中。」我們對周遭世界、人與事,都因受限於自己觀察的角度,只能得到片面的認知,而無法有全面、整體、真確的掌握與認識。

 這有點像「瞎子摸象」——將自己所接觸到的局部誤認為就是全部,問題是很多人都認為自己是「明眼人」,他們看到的就是全部、整體,對人和問題的看法「十拿九穩」,但其實都只是以偏概全之見,甚至還錯得離譜。

 一個人會或能「看到什麼」,固然受限於他的觀察角度和個人立場,但也有一些是來自普遍的視覺習慣。譬如大家都看過斑馬,但若問「斑馬是(或比較像)有黑色條紋的白馬呢?還是有白色條紋的黑馬?」多數人都會認為斑馬比較像「有黑色條紋的白馬」,因為一般人的視覺習慣都傾向於以白色為背景、為底來看東西,所以近乎本能地斑馬看成是「有黑色條紋的白馬」。

 但生物學家告訴我們,斑馬應該比較像「有白色條紋的黑馬」(或由黑馬演化而來,理由這裡就不說了)。這種跟多數人視覺習慣不一樣的觀照角度,有時也被稱為「轉移式思考」——將觀察與思考的重點轉移到一般人忽略的地方;因為「不同凡想」,所以往往能讓人茅舍頓開、豁然開朗,為棘手的問題或生命困境帶來頗具創意的解決方法。

 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英國的勤納醫師發明種牛痘來預防天花。人類曾經飽受天花這種傳染惡疾的肆虐,在對抗天花的戰役裡,過去的醫師一直把關注的焦點放在「受天花感染的病人」身上,研究如何治療天花,但效果相當有限。而勤納醫師則將焦點轉移到「不受天花感染的人」身上,特別是擠牛奶的女工,結果從中發明了種牛痘這種預防接種法,不僅防範於未然,徹底解決天花對人類的威脅,而且開啟了免疫學這個嶄新的醫學領域。

 被認為對人心具有啟迪作用的老子哲學,同樣具有這種特色。老子說:「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開鑿門窗建造房屋,有了四面牆壁所形成的中空地方,才能具有房屋的功能。所以,牆壁、門窗、床桌等具體的「有」雖然給人便利,但真正讓人得以活動、發揮作用的卻是「無」(空間)的部分。

 基於同樣的道理,對人生的諸般問題,老子勸我們最好能將關注或思考的重心從「有」轉移到「無」的上頭,也就是不要只注意「看得見」的物質擁有,譬如房子有多豪華、容貌有多漂亮等;而應該多觀照「看不見」的精神層面,譬如人格是否高尚、待人是否和善等,這些才是更關鍵的部分。如果能像這樣換個角度、換個關注的重點,的確能為人生帶來莫大的改變。

 在面對一個整體時,我們會將注意力集中在哪一部分,也受到文化的影響。曾看過一份報告說,美國密西根大學研究不同族群的學生對指定圖片注目的部位及時間長短,結果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在觀看一片叢林裡有一隻美洲豹的圖片時,西方學生的目光會長時間停留在美洲豹身上;而華人學生則會對整個叢林背景做較多的注目,眼光在美洲豹和叢林間來回移動。

 在另一組對觀看水中圖片的描述中,美國人會直接描述有三條鮭魚在水中嬉游;而日本人則描述他們看到了水流、水是碧綠色的、水底有岩石,最後才提到鮭魚。另一個對在美國長大的中美混血兒的研究則顯示,他們的觀點和純美國人已沒有什麼差別。

 研究者因此認為,東方人和西方人這種觀照重點的不同,主要來自文化的差異。東方人較看重整體,注意個體與整體的和諧;而西方人則較個人主義,喜歡以自我為中心來看問題。雖然這只是一種約略的傾向,有很大的個人差異性,但仍值得我們深思。

 這也讓我想起很多人都有過的文化視覺經驗:對傳統山水畫的觀賞。中國傳統繪畫以山水畫為大宗,而大部分的山水畫,首先映入我們眼簾的必然是壯闊的自然景觀,譬如高山、斷崖、江河、密林、翠竹、瀑布等,你要仔細近觀,才會發現在山路邊有一拄杖老者、斷崖上有一盤坐僧人、樹叢裡有一間茅屋、屋裡有一位佳麗、河上有一條小船、小船上有一個釣翁……。

 在這種構圖與呈現中,「天」與「人」渾然成為一體。人不僅是自然的一部分,而且在自然中顯得渺小、卑微,但卻又十分自在。另外,中國山水畫不同於西洋油畫,它必然會有很多的留白,而正是因為這些「無」,才能將由筆墨勾勒出來的景物與人物襯托得更加空靈與靜美。

 在這樣的視覺文化薰陶下,一個人對周遭世界、他人和自己的觀照,很自然地就不會那麼自我中心,而會對他人和外界有較整體的考慮,希望自己能和世界與他人維持一種比較謙卑、和諧的關係。我覺得在現代社會裡,這才是比較健康與理想的態度,但很可惜的是它似乎正在逐漸式微之中,也許,這才是我們應該復興的一種視覺文化。

 對於這個世界,重要的不是看,而是我要怎麼看。如果我老是用習以為常的方式朝著同一個方向看,不管我看得多努力、看得多久,我都很難看出新東西,產生新想法。換個方式去觀看,那不僅能讓我有前所未有的驚奇與新鮮感,而且可為我所面對的棘手問題與人生帶來意想不到的創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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