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認為《紅樓夢》裡的賈寶玉，不僅是個翩翩美少年，更是位濁世佳公子，他鄙視世俗的功名利祿，而嚮往一個清純風雅的世界。但同樣有不少人認為賈寶玉是個長不大，甚至是拒絕長大的小孩，他怯於到外界去接受考驗，與人競爭；不想做個洞明世事、練達人情的有擔當的男人，而只想永遠生活在眾美女環繞的溫柔鄉裡，風花雪月吃胭脂。他那看似脫俗的癡頑，其實是一種「小兒態」。
雖然每個人因稟賦與際遇有別而有著不同的人生，但基本上，生命是一種成長的過程，譬如青蛙這種兩棲類動物，在幼兒期為用腮呼吸的蝌蚪，只能生活在一個小池塘裡；但自然的意旨是要它長出腳來，改用肺呼吸，到更廣闊的陸地上去闖蕩。蝌蚪也許無法拒絕長大，不過有一種兩棲類卻會拒絕長大，一直維持著幼兒的形態，那就是墨西哥蠑螈。
墨西哥蠑螈（中國的娃娃魚跟它是近親）在幼兒期也生活於水中，用羽狀腮呼吸，一般情況下，它們會長出四隻腳，爬到陸地上，改用肺呼吸。到陸地上的墨西哥蠑螈俗稱火蜥蜴，類似爬蟲類的蜥蜴。但如果雨季特別長，水量充沛，蠑螈幼兒生長的池塘沒有乾涸之虞時，它們就會保留羽狀鰓，而一直維持幼兒期的外貌繼續長大，其體積甚至比陸居成體來得大，有時還能繁衍下一代。當然，它們終生就都生活在那個小小的池塘中，無法上到陸地，到更廣闊的世界去闖蕩。
就某種意義來說，生活在大觀園裡的賈寶玉就像生活在水量充沛池塘裡的墨西哥蠑螈，家族的庇蔭和賈母的溺愛使他感受不到生存的壓力，他樂得保持稚子之心，以「幼兒」的狀態繼續長大。如果賈府能永遠興旺，那麼「拒絕長大」的賈寶玉也許還是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甚至和薛寶釵生出一堆更有靈氣的下一代。可惜的是天有不測風雲，一場抄家使得賈寶玉失去了他生存的活水，只能以出家來逃避那個他寸步難行、根本無法應付的外在世界。
也許，這也是另一種「生於安樂，死於憂患」。因為在安樂的環境中，人和動物都只會長胖，而不會長大。
（原載《深圳晶報》 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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