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聽到「謊花」,想到的是「謊話」,世上真有「會說謊的花」嗎?好奇上網搜尋,才曉得「謊花」指的是「不會結果的花」。為什麼有些花不會結果呢?這就要先複習一下以前讀的生物學。
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花蕊有雌雄之分。一朵花只有雄蕊或是只有雌蕊,稱為單性花;雄花與雌花同時長在同一棵植株上,稱為雌雄同株;若是個別長在不同的植株上,就稱為雌雄異株。一朵花同時具備了雄蕊與雌蕊,就稱為兩性花。不管是單性花或兩性花,當雄蕊的花粉傳遞到雌蕊的柱頭上,完成授粉(受精)後,子房膨大,才能發育成果實。
只有雄蕊的單性花當然不會結果,但一般不會說它們是「謊花」,通常是同一株植物上的其他花都結果了,那些不結果的花才會被稱為「謊花」。譬如像南瓜、絲瓜、黃瓜、香瓜、西瓜等,都屬於雌雄同株的單性花,當雌花結果時,不能結果的雄花就全都成了「謊花」。而像杏、桃、蘋果等雖是兩性花,同一朵花裡具有雌蕊與雄蕊,但如果雌蕊長得不好或有瑕疵,那麼即使授粉,也無法發育成果實,它們也同樣被視為「謊花」(同一棵樹上的其他正常的花則可結出果子)。
植物學家更告訴我們,杏樹或蘋果樹的樹齡越高,不能結果的「謊花」數量就會越多;一般說來,主枝下部的「謊花」會多於上部,而樹冠內部的「謊花」也會多於樹冠外部。這些都表示一棵樹「謊花」的多寡跟樹的年齡、花所得到的營養、日照、通風等條件密切相關,植物成長的條件越差,就會有越多的「謊花」。
「謊話」是個具有道德含意的貶詞,連帶的也使「謊花」給人先入為主的不良印象。其實,就如前面所說,單性花裡的雄花不會結果是理所當然,而不少兩性花的雌蕊無法結果,也多因各種內外在因素而使它們發育不良,無法受精成胎結果;用「謊花」來指稱或形容它們,不僅不恰當,而且讓我覺得簡直就是在汙衊這些花。
「謊話」是指一個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利益或者不想傷害到別人,而說出不符合自己所知道之真實的假話。它雖然讓人皺眉或不值得鼓勵,但如果把不能結果的花都稱為「謊花」,那麼換成人,如果一個人先表明或期許自己有什麼樣的人生目標、夢想,但後來卻沒有實現、沒有結果,我們是否可以因此認定他當年所說的那些目標、夢想就是「謊話」呢?我想這不僅是用錯語彙,而且簡直就是在嘲弄、詆毀對人生懷抱夢想和目標的人。如果認定這是在「說謊」,那還有誰敢說出自己的人生夢想或抱負呢?
所有對人生懷抱過夢想與抱負的人,都會為了想讓「夢想成真」而點燃他生命的熱情與能量,昂揚他的意志,奮力前行。當然,夢想並不一定能成真,但我們會因為夢想沒有實現而悔不當初,說自己是個傻瓜、笨蛋、騙子嗎?一個懂得愛惜自己的人應該要為自己曾經為了夢想而燃燒熱情與能量,讓自己的生命燦爛如花感到欣慰、驕傲、覺得已不虛此生吧?
人的夢想未必能實現,植物開花也未必能結果,但你看那些將來不會結果的「謊花」,它們依然全力、美麗地綻放著,為所屬的植株和這個世界增添鮮豔的色彩,讓我們有同樣的賞心悅目之感。我有時候覺得,對這種只問耕耘不問收穫,注重過程而不在意結果的「謊花」,我們反而應該給予另一種肯定和讚賞。
為了想了解漢語裡的「謊花」在西方是如何稱呼,用google尋找它的英文翻譯,結果出現的是fruitless flower,意為「無果花」,這是一種客觀的描述,沒有任何褒貶之意,我覺得以「無果花」來取代「謊花」的稱呼不僅較合適,更是孔子所注重的「必也正其名」。
但也因為「無果花」而想到了「無花果」。我初到土耳其旅行時,第一次看到樹上的無花果,覺得很神奇,好奇買了幾顆來嘗嘗;剝開來發現裡面的「果肉」紅紅的,一絲一絲,酸酸甜甜的,並不是很好吃。
「謊花」是開了花不結果,那「無花果」是沒有花卻能結果嗎?查了資料才曉得自己又「被騙」了!事實上,這個世界上只有無果的花,不可能有無花的果。植物要有果,就一定要先有花,無花果之所以會被認為「無花」,那是因為多數人都誤解了無花果的構造。
一般的花都有花托、花瓣、雄蕊、雌蕊,花托支撐且展開鮮豔的花瓣和雄蕊、雌蕊。但無花果卻沒有花瓣,它的花托厚而長,像包包子一樣把花蕊包在裡面,我們吃的無花果的「果皮」,其實就是它的花托。無花果不僅有花,而且比其他植物都來得多,一顆無花果裡通常含有兩三千朵花,雄蕊雌蕊都有,頂部為雄蕊、底部為雌蕊,但都被包在花托裡,它那一絲一絲、紅紅的「果肉」,其實就是無花果的花蕊。
無花果的花蕊雖然都被包在花托裡,但像果皮的花托上還是留有一個小孔,可以讓細小的榕小蜂鑽進去,將沾上的雄蕊花粉帶到底部的雌花,完成受精作用而形成種子(那才是真正的果實)。榕小蜂在「果內」產卵、死掉,孵出的榕小蜂又開始另一循環。
從以上簡單介紹可知,無花果並非尋常認知裡的「果」,而是花的一種變形;將它稱為「謊果」,可能比將無果花稱為「謊花」來得恰當(當然,我還是認為不要做這種含有貶意的稱呼)。
年輕時候讀到一個詩人說:「一棵無花果樹只要看著另一棵無花果樹,就能結出纍纍的果實。」當時覺得很有深意而至今難忘。一個人只要「觀看」另一個人,而不必有實質的接觸、交流,也不必靠外表(花朵)來招蜂引蝶,就能自行得到豐碩的成果,這對早年頗為內向而自閉的我的確有很大的吸引力。但這其實只是一個天真而錯誤的想像,在曉得無花果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後,我已不再想成為那樣的無花果。
不久前,在網路上看到一本名為《一樹謊花》的小說(作者為旅居日本的大陸作家亦夫),整棵樹開的都是「謊花」?這也太過奇特,看了書的簡介和評論後後才曉得它寓意深遠,評者說小說裡「以德報怨的善舉,最終並沒有收獲我們期許中的結局。求善、包容、悲憫之心,就如同一朵朵在人性春天裏絢爛開放的謊花。我們並不能因為沒有結果,就去否認它們存在的價值,就去否定它們的潔白和美麗。」
行善何必希冀能得到善報?開花又何必一定要能結果?我希望能做像作者所說的「謊花」:「它們盛開的理由,純粹只是為了那短暫卻足夠絢麗的綻放。而這種綻放 要說有什麼意義的話,那就是它們無意間妝點了別人的生活,帶給原本俗瑣灰色的人生一絲亮色、一線希望。」能做到這樣,被誣衊成「謊花」,又有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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