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名舊識的女子忽然多了個別號「普雅」,以為是「普通的典雅」,但問其來歷,她卻只是笑一笑,淡然說:「那是一種花的名字。」
我好奇上網搜尋,才知道在南美洲波利維亞及祕魯境內的安第斯高原上(三千到四千八百公尺),有一種鳳梨科植物普雅.雷蒙達(Puya Raimondii),生命週期約三、四十年(有人說上百年),卻只開一次花,花期兩個月,花謝了,植物也就跟著凋萎。

普雅花的花穗高達十米,盛開時,數千至上萬的花朵同時綻放,絢麗無比,而且散發出濃郁的香氣,令人讚嘆、心醉、神迷。但它卻開在人跡罕至的高原上,直到一八六七年才被來自義大利的植物學家兼旅行家雷蒙達發現,而為外人所知(一說是法國科學家道比尼在一八三○年就發現了,以「雷蒙達」為名是為了紀念雷蒙達在秘魯的多年研究與貢獻,至於生活在安地斯山脈的印地安原住民對這種植物應該不會陌生,但我找不到相關資料)。

那位女子說的應該就是這種花。普雅花別號「安地斯皇后」,它可能是世界上最高大的花,是否最美麗也許很難說,但顯然是最寂寞的花。經過四十年漫長的醞釀與等待,終於能開懷綻放,但不管多麼美麗、何等清香、何等盛況,根本就沒人欣賞、無人聞問。然後,在短短的兩個月內就香消玉殞,一生也就這麼一次,默默地魂歸離恨天。
如此奇特與美麗,卻又如此孤寂,不禁讓我想起愛默森的一首詩:
紫陀羅花!如果有智者問你何以
在天地間虛擲你的美?
告訴他們,如果眼睛是為了看見而生,
那麼美本身,就是它存在的理由。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噢,美如玫瑰的紫陀羅花!
我從來未曾想到要問,也永遠不知道答案。
只是,以我單純的無知
我猜想,引我來到此地的大能
也把你帶來了。
美麗的花朵在人煙稀少的荒野寂寞綻放,無人欣賞,難免讓人感嘆:「妳為何要在天地間虛擲妳的美?」但我想這並非我認識的那位女子的自況。她並非那種自怨自艾又自憐的人,更何況我們會認為普雅花或紫陀羅花在「虛擲她的美」,完全是人類自以為是的褊窄觀點,普雅花在人類出現之前的幾百幾千萬年前就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它們根本不是為人類而存在的,又何需在意是否有人類注意到它們、進而發聲讚美?
所以,那位女子以「普雅」為別號,真正的用意應該是「我的存在並非想要博得他人的讚美,我的美麗與芬芳,只是為了我自己。」就好像古人所說「蘭生幽谷,無人自芳」,花兒不會因為沒有人欣賞,就放棄它的美麗和芬芳。人生在世,也不必因為沒有人欣賞,就放棄自己的善良和純真。而這,也比較符合我向來對那位女子的觀感。
不久前,我在youtube的一個影片裡看到在雲南西北還有西藏高原的亂石灘裡有一種非常特殊的草本植物叫塔黃,從螢幕裡看到他們的樣子,立刻讓我想起南美安地斯山裡的普雅。我因好奇而上網搜尋,找到了它跟普雅同中有異的一些資訊:

塔黃同樣是生長在四千公尺上下高原地區的草本植物,學名Rheum Nobile,分類上為蓼科大黃屬,可以長到兩公尺高,通體黃色(底部有綠色托盤),聳立如塔,故稱塔黃。跟據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副研究員宋波博士的說法.每株塔黃都需要經過十五至四十五年(另有人說五至七年)的營養積累才會開花,而且只開一次花(約在六、七月間),每次開花都會長出上萬朵小花,結出上萬粒種子,但種子成熟時亦意味著該株塔黃即將凋謝。

塔黃的花序高約一.五至兩公尺,但跟普雅不同,它的花並非裸露在外,而是被一層層半透明的奶黃色大苞片(變態葉)包裹。人要扒開苞片才能看到裡面的花,花比普雅花小很多,也沒那麼漂亮。
但也許因為中國人多及文化的關係,塔黃自古以來就被視為珍貴藥材,據說具有瀉熱、導滯、散瘀、消腫的功效,但能發揮療效的並非塔黃花,而是它的根。因為它長在人跡罕至的荒涼高原上,難以尋獲,所以品相好的可以賣到四千人民幣。當地人上山尋覓,當然不是為了觀賞它的英姿或花序,而是將它拔下來拿去賣錢。在當地,塔黃另有一個別號叫「九層妖塔」。
看起來,普雅與塔黃雖同為草本植物,但並不同科,只是因為同在嚴酷的高原地帶生存,而發展出類似的一些特性,使得塔黃看起來就像小一號的普雅,但一個叫「安地斯皇后」,一個叫「九層妖塔」,這樣的「形象差距」未免太大了,我想不會有一個女子會以「塔黃」來作為自己的別號。
但塔黃想來也不會在意人們稱它為「九層妖塔」,正如普雅對被稱為「安地斯皇后」也是無動於衷。就像莎士比亞所說:「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芳香如故。」不論別人給你什麼樣的稱呼、標籤或評價,你依然是你,依然不為所動地綻放你的美麗和芳香,這才是我們在觀賞普雅與塔黃時,應該懷抱的更健康的眼光和心態吧,重要的是事物的本質,而非它們的表面。
如果有一名女子,在知道塔黃被稱為「九層妖塔」,卻喜歡它生長於四千公尺高的亂石灘裡,歷經數年或數十年的醞釀與等待,才默默地綻放,而美麗與芬芳的花朵卻又被有點醜陋的苞片包裹,不見天日。一生就這麼一次,在短短的兩個月內,無可奈何花落去;最後被連根拔起,充當藥材……,而她依然很高興地以「塔黃」作為她的別號,那我是否應該給予她更多的衷心讚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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