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想請一位女性長輩吃飯，對方忽然笑著說她現在開始吃素啦！原本愛吃海鮮的她為什麼忽然吃起素來？問她原因，她有點嚴肅地說年紀大了，吃素比較健康。說的也是，所以後來請她吃飯，都改到素食餐廳；也因此認識了幾家不錯的素菜館和好幾道素食佳餚。
有一次吃完飯閒聊時，她才透露改吃素除了健康因素外，其實還有一個更特殊的原因：原來她在茹素前生了一場大病，住院好一段時間，有一天深夜，忐忑不安的她睡不著，於是跪在病床上，雙手合十，默默地向佛祖祈禱，祈求佛祖能夠大發慈悲，讓她病情好轉；為了表示自己的虔誠，她還在心中對佛祖發誓、許願：如果能夠平安出院，她今後絕對不再吃海鮮和其他葷食，願意終生茹素；如違誓言，就請佛祖收回她多出來的性命。
經過這樣的祈禱、發誓、許願後，病情似乎獲得好轉；在平安出院後，她果然就虔心吃素，不再葷食。雖然她承認她能恢復健康，醫師的治療發揮很大的功能，但她還是相信，若不是她的祈禱感動了佛祖，現在恐怕早已沒命了。吃素，就成了佛祖與她之間的私密約定。
我聽後笑著對她說：「能夠這樣想、這樣做，對身心都有很大的療癒作用。」類似的事例其實很多。人在遇到危難、徬徨無助的時候，總是會向他們所信奉的神明（佛祖、觀世音、媽祖、上帝、聖母瑪利亞、阿拉等）懺悔自己的種種罪過，發誓要真心悔改，然後祈求神明能庇護他或指引他一條明路。這可以說是所有宗教的起源與功能之一。
但這樣的懺悔、祈禱真的有效嗎？那些神明真的能聽到他們所說的話、所許的誓願而出手搭救嗎？這倒使我想起下面這個故事：
在一個基督教國家的某個村莊裡，有個小女孩說她自己一個人時，上帝經常來找她，陪她玩。大家非常驚訝，認為這是神蹟，教會特別派了一個牧師來了解。牧師為了查驗事情的真偽，對小女孩說：「上帝下次再來找妳時，請妳記得問祂，我上次向祂祈禱時說了什麼。」不久，小女孩說上帝又來找過她了。牧師於是興奮地問說：「那妳問我向祂祈禱了什麼嗎？」小女孩認真地回答：「我問了啊，但上帝說每天都有那麼多人向祂祈禱，祂怎麼記得誰說了什麼？」
聽起來好像是笑話一則，但若認真看待，的確也是如此。每天世界上不知道有幾百幾千萬個人同時在向上帝祈禱，上帝怎麼可能記得每個人分別對祂說了什麼，而且還要對每個人的祈求一一做出回應；上帝又怎麼可能對你情有獨鍾，特別記得你說的話，特別做出讓你滿意的回應？
其實，佛祖或上帝等神明是否真的聽到你（信眾）的祈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樣的祈禱是否能發揮作用，帶來實質的改變？說來還真讓人有點驚訝，很多的醫學與心理學研究都顯示，它們確實能讓祈禱者的身心往好的一面發展，譬如身體的免疫力得到提升、病痛較快復原，而且變得更善良、更樂觀、更有活力與責任感、幸福指數增加等等。
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呢？就像精神分析大師佛洛伊德所說，人類是根據自己心中的美好形象去創造上帝和神佛的，這樣說對具有虔誠宗教信仰的人似乎有點失禮，但我還是比較相信這種觀點的，而且認為這正是很多高僧會說「每個人內心都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有些牧師或神父會說「神在我們心中掌權的時候，神的國就在我們心裡」的最大原因。
神佛與上帝是否存在，不是我能置喙的。但我想，當一個人向神佛祈禱時，其實也是在對自己心中存有的更高、更好的一面祈禱。祈禱並不能改變神佛，它真正改變的是當事者自己，因為他們的祈禱不只說給神佛聽，更是在說給自己聽的；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聽到了自己對自己的卑劣與罪惡感到難過，而決心悔改，希望能成為一個更高、更好的自己。
這樣的自我懺悔、祈禱與自我期許，再加上虔誠的宗教心，確實能發揮很大的心理療癒作用。
中國的儒家雖然沒有創造出什麼神明，沒有成為一種宗教，也沒有懺悔與祈禱的儀式，但就像孟子所說，每個人都擁有與生俱來的良知（不慮而知者，特別指對善惡的認知）與良能（不學而能者，特別指向上的潛能）；所以因宗教信仰而產生的懺悔與祈禱，在儒家看來，也無異於是在向自己心中的良知懺悔，向自己心中的良能祈禱。
話雖如此，但我想對多數人來說，還是較習慣於向佛祖、觀世音、媽祖、上帝、阿拉、聖母瑪利亞、耶穌等神明懺悔與祈禱，因為不管是懺悔或祈禱，都需要有一個明確的訴求對象，這些神明不只具有外在的具體形象（西方的上帝或回教的阿拉可能是唯二的例外），而且還擁有超乎人類的法力，兼具歷史悠久的權威性與說服力，所以向祂們祈禱也較能產生前述的心理療癒作用；而對履踐與神明的承諾或約定，也具有較大的約束力。
我那位長輩因向佛祖祈禱而發揮療癒作用，因為佛祖就是她所崇仰的神明；但若要她改向上帝或「自己心中更高的自我」祈禱，那她恐怕就沒什麼興趣，也無法發揮什麼作用，這主要是個人信仰或信念的問題。如果真的想帶來改善，那每個人都應該也可以照自己相信的方式去做。
偶而，出於想要有所改變的某種渴望，我也會謙卑地坐下來甚至跪下來，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默默不說一句話，靜靜等待眼前的一片黑暗中出現一點光，然後跟著那點光跑，或者推著那點光走，慢慢跑慢慢走，直到我和那點光融為一體……然後再慢慢張開眼睛，慢慢站起來，微笑著走進眼前更大的光亮中。這就是我的祈禱方式。
我眼前的那點光，就是我的良知良能、我心中的神佛、我更高的自我，我聽從它的召喚，希望成為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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