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篇 再度認識男人 17
要相信洗碗盤的男人,而不要相信寫閨怨的男人。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這闕《蝶戀花》是有名的「閨怨」詞,它把丈夫流連聲色場所的深閨怨婦心中的寂寞愁苦刻畫得入木三分,作者是北宋的歐陽修。
為什麼一個大男人會喜歡以小女子的身份來發聲,而且將女子的心思描繪得如此真切動人?對這種「男子而作閨音」,除了失去君王寵愛的臣子喜歡自比「怨婦」的象徵說法外,也有人說它們不只在反映(男性)文人對女性生活的關懷,更在呈現或釋放他們內心深處的「女性氣質」,並因此認為中國有一大票文人都是「女性化的男人」,另有人則說這種「陰柔婉約」其實是來自一種比較健全的「雙性化人格」。
「雙性化人格」是近年來日漸普及與受到重視的觀念,瑞士心理學家榮格很早就指出,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縷異性的靈魂」(異性氣質);而「雙性化人格」則意指一個人兼具傳統的男性氣質(譬如果敢、進取)與女性氣質(譬如溫柔、善體人意),它才是比較健全、圓熟的人格型態。但歐陽修的描寫閨怨就表示他有女性氣質或具有雙性化人格嗎?歐陽修不只寫閨怨,還寫艷詞,對風塵女子與人打情罵俏的描寫更真切動人,事實上,歐陽修就是聲色場所的活躍份子,他的那闕《蝶戀花》與其說是在釋放他心中的女性氣質,不如說是在刻畫被他冷落的妻子真正的閨怨。這也是過去所謂「閨怨派」文人真正的本質,他們的行為幾乎都是一面倒地在宣洩他們的男性氣質,其中當然有歷史文化因素,但真正的女性氣質或雙性化人格不是用「寫」的(或在回答問卷時惺惺作態),而是要以具體的行為表現來衡量。
也因此,我會比較相信司馬相如才是具有真正「雙性化人格」的中國文人,不只因為他的《長門賦》對女性心理有傳神的刻畫,更因為他不會因卓文君「不是處女」就望望然而去之,而且在私奔之後,兩人開了一家酒店,卓文君當爐賣酒,司馬相如則圍著一條犢鼻褲洗碗盤和酒器。男人能繫上圍裙洗碗盤,才是在表現他內心深處的女性氣質。
所以,要相信洗碗盤的男人,而不要相信寫閨怨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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