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722 被父親出賣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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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夫妻連袂來拜訪佛洛伊德,丈夫說,不是他們夫妻有問題,而是他們十八歲的女兒和一個將近三十歲的婦人有曖昧的同性戀關係,他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又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來向佛洛伊德求救,看看能否將他們的寶貝女兒「導入正途」。

佛洛伊德覺得有點為難,因為同性戀並不像精神官能症,精神官能症病人會因為自覺痛苦、「有問題」而主動求醫,但同性戀者卻不見得有什麼自覺的苦惱,讓他們感到「苦惱」的毋寧是來自父母和社會的壓力,根據他的經驗,要將同性戀者「導入正途」,比要治好精神官能症困難得多。但他還是決定先聽聽「苦惱」的父母怎麼說。

根據父母的描述,他們的家庭環境不錯,女兒長得是聰明又漂亮,但對男孩子似乎沒有什麼興趣,也很少有同年紀的女友,以前喜歡跟一些生過小孩的媽媽們廝混(父親說:「當時我就懷疑她有同性戀的傾向」),最近則迷上一個比她大十歲的「社會女性」,這個女人雖然很有名氣,但根據父母的說法,她不過是個「高級妓女」,跟很多男人都有一腿,目前則和一個結過婚的女人同居,兩人有很親密的關係。

他們勸阻女兒不要和這種「邪惡」的女人交往,但怎麼說都阻止不了她對那個女人的崇拜,她模仿那個女人的所有習癖,把握任何和她在一起的機會,可以在她家門外或電車站癡癡等候數個小時,送給她鮮花和各種禮物,而且公然和她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結伴而行,完全不顧路人異樣的眼光。

「我不知道我女兒和那個女人的關係發展到什麼程度,」父親憂慮地說:「有一天,我在前往公司的途中,忽然看到她和那個女人迎面而來,我生氣地瞪了她們一眼,我女兒竟沖出去,翻過一道牆,摔在地下鐵通過的路塹上,居然想要自殺!結果因為背部受傷而在床上療養了好久。」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佛洛伊德問。

「已經半年多了,」母親說:「等她復原後,我們更不敢再嚴厲的責備她,而她跟那個女人的關係也變得更加親密。」                                  

從談話中,佛洛伊德約略瞭解到父親對女兒的同性戀傾向極感痛苦和憤怒,不惜用盡一切辦法來阻止,「如果都無效,那就找個男人和她閃電結婚!」他激動地說。              母親的態度則比較溫和,她對女兒的情況也沒有丈夫那樣悲觀,有時候還對女兒能自信地表達自己的感情頗為欣慰,當然她也反對女兒和那個女人交往,但主要是認為那有礙「社會觀瞻」。

佛洛伊德最後說:「你們應該先問你們女兒願不願意來看我,如果她願意,我可以試試。但你們不要抱太大期望,我只能說我會花幾個禮拜或幾個月的時間好好研究她,看能夠影響到她到什麼程度。」

不久,那個十八歲的少女單獨來見佛洛伊德。

「我是為了父母的緣故才來接受治療的,看到他們因為我而如此傷心,我覺得很痛苦。」她開門見山地說:「但我不覺得我有擺脫同性戀的迫切需要,我也無法感受其它形式的愛。」

佛洛伊德也單刀直入地問她和那個女人的關係。

「我們只有一些吻和一些擁抱,我對她的愛是純潔的,事實上,我對任何性交的想法有一種肉體上的排斥。」少女毫不隱瞞地說。

這麼說來,她父母所擔心的事應該沒有發生,依傳統的定義,她還是個「處女」。

「妳父母好像很擔心妳交往的那位女士?」佛洛伊德試探地問。

少女承認她所愛的那位女士名聲不好,不過她替她辯解,說那是不幸的家庭環境所造成的,她並不以為忤,反而更加崇拜、欣賞她。

「大家對她有所誤解,不是她引誘我,而是我主動接近她,我們每次在一起,她總是勸我不要將感情放在她或其它女人身上,除了讓我吻她的手外,她拒絕我進一步的示好。在以前,她對我可以說是冷淡的,直到我自殺後,她才被我的真情感動,而對我較為友善。」

這和佛洛伊德原先所預期的有很大的出入。雖然在她和那位女士的關係中,她扮演較主動的角色,但嚴格說來,也只是有同性戀的傾向而已;而這樣的關係,又為什麼會嚴重到想自殺以明志呢?這是佛洛伊德想要解開的謎。

同性戀有先天和後天的因素,雖然不能排除先天的因素,但佛洛伊德在這方面能著力的很少,所以他在簡單問了一些生理問題,覺得沒有什麼異常後,就把重點放在後天的因素上。

佛洛伊德從她的童年生活瞭解起。在幾次面談後,佛洛伊德發現在她的女性伊底帕斯期,她也崇拜、喜歡她的父親,而把母親視為潛在的對手,但後來,她就以年紀比她稍大一些的哥哥來替代父親。在五歲左右,和她哥哥比較彼此的性器,曾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求學的前青春期,她慢慢地認識到「性的真相」,心裡產生既渴望又害怕、嫌惡的矛盾情感。但這些可以說都在「正常」範圍之內。                                          

比較值得注意的是,在十三、四歲時,她忽然對一個三歲的小男孩產生強烈的關愛之情,定期到遊樂場去看他,陪他玩。因為她對這個小男孩很好,結果就和他的父母建立了溫馨的友誼。但過了一段時間,她忽然又對那個小男孩冷淡起來,而開始對三十到三十五歲、有小孩的婦女產生興趣。這是關鍵性的轉變,也是她父親懷疑她有同性戀傾向的開始。

為什麼會有這種轉變呢?佛洛伊德頗感興趣。

「當時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而使妳開始喜歡女性?」

「我母親又懷孕了,在我十六歲時下一個弟弟。」少女說。

佛洛伊德看到了揭開謎底的一線曙光。

「當初妳為什麼會對小男孩產生特殊的關愛之情呢?」佛洛伊德說:「我們可以假設那是妳渴望做一個母親,渴望有個小孩。」

對這個假設,少女並未加以否認。

「但妳渴望做誰的妻子?生誰的小孩呢?」佛洛伊德解釋說:「在女性童年的伊底帕斯期,小女孩幻想要做她喜愛的父親的妻子,替父親生個小孩。在妳邁入情竇初開的青春期後,早年的伊底帕斯情結再度復活,妳在潛意識裡渴望做父親的妻子,替他生個小孩。」

對這樣的說法,少女只是淡淡地說:「這聽起來很有趣」。

但佛洛伊德不予理會,繼續說:「我說的是妳無法自覺的潛意識渴望,但這個渴望無情地被現實摧毀了,因為真正替父親又生個小孩的是妳的母親,妳童年幻想裡的競爭對手。在傷心與悲憤之餘,妳開始痛恨父親和所有的男人,而將愛的對象轉向女性。」

在當時歐洲有一位很有名的王室貴族是個男同性戀者,他為什麼成為同性戀的呢?坊間傳言因為他發現他所愛的未婚妻居然和另一個男人私通,由是變成一個「女性憎恨者」,然後進而成為男同性戀者。佛洛伊德認為她可能也有同樣的「心路歷程」。

「我們也可以說,妳不再渴望有小孩了──所以妳對那個小男孩忽然變冷淡了;妳也不再愛男人了,妳拒絕了妳的女性角色,而開始扮演男人的角色──喜歡那些生了小孩的女性。這是潛意識裡對父親的報復。」

但後來她為什麼又轉而對那位沒有結婚、也沒有小孩的女士情有獨鍾呢?

「根據妳的描述,妳所迷戀的那位女士具有纖細的身材、精緻的美麗、率直的作風,這不正也是妳哥哥的特徵嗎?妳小時候,曾將對父親的崇拜和喜愛轉移到這位哥哥身上,這位女士所以讓妳癡迷,因為她同時滿足了妳的同性戀和異性戀渴望。」

但少女還是認為將她的同性戀歸因於對父親的不滿有點牽強。

「我還有其它的線索,」佛洛伊德說:「因為社會的壓力,多數的同性戀者都唯恐被人家發覺,但妳卻唯恐人家不知道,特別是唯恐父親不知道。那一天,妳父親為什麼會和妳們不期而遇,是妳故意經常在父親公司附近出沒,好讓他看見的吧?妳這樣作的潛意識動機只有一個:那就是對父親的報復。妳的心裡好像在說:『既然你出賣了我,那你也必須忍受我對你的出賣!』」

對這樣的說法,少女沒有反駁。

佛洛伊德又提出另一個佐證:「人的心靈是非常微妙的,妳父親對妳的同性戀傾向反應非常激烈,既傷心又憤怒,好像他在潛意識裡知道,妳的這種行為是直接針對他而來的。而妳母親則較為容忍,好像她在潛意識裡也知道,妳不再和她爭奪父親的愛,她可以松一口氣。」

那為什麼在和父親不期而遇,父親對她們怒目而視後,她會激動得想要自殺呢?

「那位女士對妳父親的怒目而視有什麼反應?」佛洛伊德問。

「我坦白告訴她,那個人是我父親,他禁止我和她交往。」少女說:「結果她命令我離開她,以後不要再等她,也不要再寫信給她,我一時萬念俱灰,所以想一死了之。」

聽起來理由似乎相當充分,但佛洛伊德認為這只是表面的理由,它還有更深層的理由:

「妳想藉一死了之來對父親進行最後的報復──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另一方面,那位女士所提出來的忠告──和她斷絕一切關係,跟妳父親的說法幾乎完全一樣,這讓妳覺得對父親報復的徒勞……。這些錯綜複雜的原因一起湧上心頭,逼得妳走上企圖自殺之路。」

在自己瞭解及讓少女瞭解她走上同性戀之路的可能心理因素後,佛洛伊德請少女的父母前來,說他的治療到此可以告一段落了。而少女則當面答應她父親,不管如何,她都不會再去找那位女士了。他們稱謝告辭。以後的發展如何,佛洛伊德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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