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719 奇異嗅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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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妳經常聞到……」佛洛伊德一下子想不起來D醫師告訴他的是什麼氣味。

「燒焦的布丁味。」坐在他面前的白晰女士說。

「對,燒焦的布丁味。」

佛洛伊德想起來了。這位女士名叫露西,目前在維也納郊區一家工廠老闆的家裡擔任保母,因化膿性鼻炎而接受D醫師的治療,但就在症狀改善後,卻抱怨說她覺得情緒低落、頭昏腦脹、沒有胃口、工作缺乏效率,更令人不解的是,她說她經常聞到一些特殊的氣味,特別是「布丁的燒焦味」,但當時周圍根本沒有類似的氣味來源。D醫師覺得這已經超出他的專業範圍,所以將她介紹給佛洛伊德。                                         

佛洛伊德先為她做個簡單的嗅覺測驗,發現她根本無法分辨像阿摩尼亞或醋酸等氣味的差別,嗅覺功能還嚴重受損,所謂「燒焦的布丁味」顯然是一種主觀的體驗──也就是「幻覺」。它可能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這種症狀有多久了?」

「有一段時間了,但到底多久,我也不太清楚。」

「妳想它是從哪裡來的?」

「我真的不知道。」露西一臉迷惑而又無辜的表情。

看來只有先幫助她恢復記憶了。佛洛伊德要露西躺在長沙發上,閉上眼睛,放鬆身體,然後他伸出一隻手按在露西的前額,要她專心回想「什麼時候第一次聞到燒焦的布丁味」……。

結果彷佛奇跡發生一般,露西喃喃說:「哦,我記起來了,那是差不多兩個月前,我生日的前兩天……。」

當時她正陪著男主人的兩個小女兒在烹製布丁,郵差剛好送來一封信。她從郵戳及筆跡知道那是母親寄給她的信。當她正想拆開來看時,兩個小女孩忽然從她手中奪過信件,嚷著說:「這一定是要祝賀妳生日的,妳現在不能看!我們替妳保管!」                     當她和兩個小女孩追逐、爭奪那封信時,突然聞到一股強烈的氣味,原來被她們遺忘的布丁已經燒焦了。                                        

「以後每當我心神不寧時,我就會聞到這種氣味,而且越來越強烈。」露西說。

「有什麼事情讓妳感到心神不寧呢?」佛洛伊德問。

「我和我照顧的那兩個小女孩感情很好,但當時我正打算回到母親的身邊,一想到必須離開兩個可愛的小女孩,我就覺得很傷心。」露西說。

「是妳母親生病了,或者年老寂寞,而要妳回去和她作伴嗎?」

「不是。」露西低聲說。

「那妳為什麼非得離開孩子不可呢?」佛洛伊德有點不解了。

「因為我在那個家庭已經待不下去了。」露西說,臉上露出悲愁的神色。

原來在那個家裡,還有一位總管、一名廚師和一個法國女管家,他們都聯合起來,和露西站在敵對的立場,認為她的所作所為踰越了她的身份,而一再在孩子的祖父面前說她的壞話。當她向兩位東家(男主人和男主人的父親)訴苦時,也沒有得到她所預期的對她的支持。

「所以,我向男主人提出辭呈,表明了……去意。」

「然後呢?」佛洛伊德覺得她在提到「男主人」時,聲音不太一樣。

「男主人要我最好再仔細考慮兩個禮拜,再做決定。」

而就是在她處於這種不確定狀態下,發生了布丁燒焦的事件。

佛洛伊德覺得事情顯然沒有這麼簡單,他問露西:「除了妳很喜歡她們外,還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使妳覺得對孩子難以割捨?」

露西又說出了另一個原因:「那兩個孩子的母親是我母親的一個遠親,在她臨終前,我曾經在她床邊向她保證,我會竭盡所能照顧孩子,絕不會離開她們,會像一個母親般照顧她們。但在我提出辭呈時,我已經違背了約定。」                              事情總算有了一點眉目。

佛洛伊德向露西解釋,當時她正處於「離開或不離開」的心理矛盾中,母親的來信使這種衝突變得尖銳化,而在那時候聞到的「燒焦的布丁味」就成了這種心理衝突的一個象徵。

「但這樣的心理衝突是很多人都會遇到的,似乎不是什麼『難言之隱』,為什麼妳會將它排除在記憶之外,而只剩下燒焦的布丁味呢?」佛洛伊德看著露西,說:「顯然是在這個心理衝突下,還隱藏了一個讓妳更不願想起、或者更大的痛苦。」

露西保持沉默,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佛洛伊德有了七成把握,他直截了當地說出他的推測:「我不認為妳對孩子的感情是造成妳困擾的所有原因,我相信事實上妳是在愛著妳的男主人,也許妳不是很自覺到這一點,但妳秘密地渴望成為孩子們的母親卻是事實。

「在和那個家裡的其它傭人和平相處多年後,妳現在對他們的看法變得非常敏感,妳擔心他們已經察覺到妳的夢想,而在作弄妳。」

對這樣的推測,露西只是簡潔地說:「對,您說的沒錯。」

「既然妳知道自己在愛著男主人,那妳為什麼不老實告訴我呢?」

「我不知道──也許是我不想知道,」露西說:「我想要將它拋諸腦後,不再去想它。而且我相信後來我真的做到了。」

露西說她並不是一個裝模作樣的淑女,她不覺得自己對男主人的愛意有什麼見不得人,讓她苦惱的是他們是一種「主僕」的關係,她在男主人面前無法像在其它男人面前一樣自在而獨立;而且,她只是一個貧窮人家的女兒,而他卻出身高尚、家庭富裕。

「如果人家知道我在愛著男主人,恐怕會譏笑我不知天高地厚。」

「男主人曾經對妳示愛過嗎?」佛洛伊德好奇地問。

「他是一個嚴肅、工作過度、沉默寡言的男人,」露西如此描述她愛慕的男主人。

「在我剛到這個家當保母的頭幾年,我盡心照顧孩子,對他也沒有什麼非份之想,生活非常快樂。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找我做了一次長談……。」

露西似乎陷入了愉快的回憶中:「他一反常態,很誠懇、很溫柔地對我說,他現在是如何依賴我來照顧兩個沒有母親的女兒。我從他的話語和神情中看出了……特殊的意義。 」

就是從那一刻起,露西愛上了男主人,開始編織她的希望。

「後來,他有沒有更進一步的表示?」

「沒有。」露西冷冷地說。

她一直期待能有另一次更親密的接觸,但卻不得要領。於是只好慢慢地將這個念頭拋諸腦後。

「妳現在決定怎麼做了嗎?」佛洛伊德關心地問。

「我想我還是離開的好。當然,也不是說走就能走。」露西說。

「離開也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佛洛伊德安慰她說:「既然妳已有了決定,也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妳的症狀應該很快就會消失。」                            但事與願違,露西還是情緒低落,「燒焦的布丁味」依然存在,雖然聞到的次數越來越少,氣味也不像原先那樣強烈。在隨後的幾次面談中,佛洛伊德轉而要露西回想她在那個家庭裡的其它際遇,還有她和兩個小女孩祖父的關係等,但卻沒有太大的進展。

耶誕節後,當露西又來找佛洛伊德時,她高興地提起她從兩位男主人那裡收到很多聖誕禮物,甚至本來對她不太友善的其它僕人也都送她禮物。這似乎是個好現象。

「那妳不再聞到燒焦的布丁味了吧?」佛洛伊德問。

「沒有再聞到了,」露西說:「但現在卻聞到是另一種氣味──雪茄煙的氣味。」

露西解釋說,這種氣味其實以前就有,只是被「燒焦的布丁味」遮蓋住而已,當布丁味消失後,「雪茄煙的氣味」才變得明顯起來。

佛洛伊德聽了頗感挫折,因為這意味著他的治療只是讓病人從一個症狀轉移到另一個症狀而已,真正的問題,真正的心理創傷顯然還未獲得解決。

他只好另起爐灶,要露西針對「雪茄煙的氣味」,回想過去的經驗中有什麼跟這種氣味有關。

但露西卻說:「在我們的屋子裡整天都有人抽雪茄,我實在不知道它和哪個特殊的場合有關。」說的也是,佛洛伊德的診療室裡也經常彌漫著雪茄味。                    

於是佛洛伊德重施故技,再度讓露西閉眼躺下,用手按在她的前額,要她專心回想。結果,露西說她眼前忽然浮現一個場景:                               

「那是家裡的用餐室,我和兩個孩子正等待兩位男主人回來吃午餐。後來,我們圍著餐桌坐下來,兩個男主人、總管、法國女管家、兩個孩子和我,像平常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妳再看仔細一點,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佛洛伊德督促她。

「是的,」露西喃喃說:「我看到餐桌上另有一位客人,那是一個老會計師,是個熟客,像疼愛自己的孫子般疼愛兩個小女孩。他經常到家裡來吃飯,但沒有什麼特別……。」

佛洛伊德暗示她:「妳再好好想一想,當天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露西終於想起:在吃完飯後,當兩個小女孩準備回到樓上的房間,而向會計師說再見時,老會計師彎下身來,想親吻兩個小女孩……。

「男主人忽然火冒三丈,對老會計師咆哮:『不要吻我的孩子!』……我覺得心臟好像被刺了一刀。……當時,用餐室裡正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雪茄煙味。」

「心臟好像被刺了一刀」,這無疑是一個心理創傷,露西以聞到「雪茄煙的氣味」來象徵她這個心理創傷。

「這件事和布丁燒焦那件事,哪個先發生?」佛洛伊德問。

「它發生在先,比燒焦布丁大約早了兩個月。」露西說。

「在這個事件裡,男主人發火是針對老會計師,而不是妳,妳為什麼會覺得是自己的心臟被刺了一刀呢?」佛洛伊德提出他的疑點。

「我覺得他不應該對一個老人、一個客人、一個他多年的朋友如此咆哮,他可以心平氣和地說。」露西這樣解釋著。

佛洛伊德則提出另外的解釋:「當時妳心裡是否在想:對一個多年老友和客人,他都會因一件芝麻小事而大發雷霆,如果我成了他的妻子,那我真不知道他會怎樣對待我?」

「哦,不,」露西說:「事情不是這樣。」

「但這跟他的猛暴行為有關,不是嗎?」佛洛伊德說。

「是有關係,」露西說:「不過是跟孩子被吻有關,他一直不喜歡他的孩子被人家吻。」

佛洛伊德覺得他已經逼近了露西心理創傷的真正源頭,他又將手按在露西的前額,要她再度回想。露西的眼前於是又浮現了更早以前的一幕往事:                      

就在更早的幾個月前,一位元男主人認識的女士來訪,當那位女士要告辭時,她親了兩個小女孩的嘴。在場的男主人雖然極力克制,沒有當場發作,但在女士離去後──。

「他就將怒火全部發洩在我的頭上。說以後如果有人再親吻他孩子的嘴,他就唯我是問!不准任何人親他的孩子是我的責任。」露西有點不甘心地說:「他還說……如果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就表示我怠忽職守,他會請別人來照顧他的孩子。」       

「這使妳遭受很大的打擊?」佛洛伊德問。

「是的,」露西幽幽說:「這件事剛好發生在我們有過的那次親密長談後不久,我本以為他是愛我的,正甜蜜地期待另一次更親密的接觸時。我多麼傻啊!他的火爆反應,無情地粉碎了我的希望和期待。」

當時,露西對自己說:「他為了這樣的小事就對我發脾氣、威脅我;而人家要吻他的小孩,為什麼是我的責任?我一定是弄錯了,其實他對我沒有一絲溫柔體貼;或者有人(其它僕人)告訴他要重新考慮對我的態度。」

幾個月後,當老會計師的舉動又引起主人的暴烈反應時,露西就覺得「心臟彷佛被刺了一刀」,因為它重新喚起了她內心的創傷。

事情至此終於真相大白。「燒焦的布丁味」和「雪茄煙的氣味」的來龍去脈總算全部揭曉。佛洛伊德也瞭解到,上次露西告訴他說她已決定離開,事實上是有點言不由衷,她對男主人用情其實很深。                                          

兩天后,露西又來找佛洛伊德。佛洛伊德覺得她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走路昂首闊步,臉上洋溢著愉快的笑容。

「妳的美夢終於成真了?女保母終於變成了男主人的未婚妻,我應該向妳道賀啊!」

佛洛伊德以為她又和男主人深談了一場,兩人終於冰釋誤會,互訴衷曲,走出陰霾,看到了亮麗的陽光。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露西搖搖頭說:「您會這樣想,那是因為您不瞭解我。您看到的我好像生病了,愁緒滿懷,其實我一向很開朗。我昨天一早醒來,覺得心裡再也沒有什麼負擔,然後就一直保持愉快的心情。」

「那妳對繼續待在那個家裡有什麼期待嗎?」佛洛伊德問。

「我很清楚我的角色,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期待,我不應該讓自己陷在不快樂中。」

「那妳會和其它僕人愉快相處嗎?」

「我想我的過度敏感要對過去的不愉快負很大責任。」

「妳還愛妳的男主人嗎?」

「當然,我當然還愛他。不過這沒有什麼差別,畢竟,我可以擁有我自己的想法和感情。」露西很有自信地說。

佛洛伊德檢查她的鼻子,發現她的嗅覺功能幾乎已經完全恢復正常,也能夠分辨一些強烈的氣味。露西的化膿性鼻炎跟她奇異的嗅幻覺間到底關聯到什麼程度,佛洛伊德難以下斷言,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在心理方面,她已經痊癒。

因為四個月後,佛洛伊德和家人到某地度假時,又和露西不期而遇,露西的情況很好,她對佛洛伊德說,她已經完全復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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