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706 對女傭莫名恨意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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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帶著她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兒來見佛洛伊德。

「是A醫師介紹我們來的。」

在簡短的禮貌性寒暄後,中年婦人就開始大吐苦水:

「我拿我女兒真是沒辦法,她老是看我們家裡請的女傭不順眼,一再辱駡她們,直到她們受不了自動辭職,或逼我將她們免職為止。」

她女兒歪斜著頭,瞪著牆上的一點。

「但換了新女傭後,又舊事重演。家裡事情多,實在不能沒有女傭幫忙,家裡被她搞得雞犬不寧,拜託醫師您看看,我女兒到底是有什麼毛病?」

佛洛伊德仔細打量眼前的這位少女,看起來倒是滿聰明的,不過卻繃著一張臉。雖然是正值反抗期,對很多東西會看不順眼,但這樣一再逼退女傭似乎過火了一點。佛洛伊德明智而禮貌地請母親先到外面等候,因為她的在場將使女兒無法暢所欲言。                    

佛洛伊德先試著讓少女的心情放鬆,然後關心地問:「有些人確實會讓人看不慣,妳能告訴我妳為什麼會討厭這些女傭嗎?」

少女看了佛洛伊德一眼,又歪斜著頭,露出一個犬儒式的笑。

「妳一定要告訴我真正的原因,一個人不應該欺騙醫師。」                 

「那些女人真是粗鄙無恥!」少女忽然激動地說:「我知道她們在下班後做什麼勾當,她們引誘任何遇到的軍人和工人,然後和他們交配!」

「這讓妳那麼受不了嗎?」

「她們摧毀了我對愛情的美好想法。愛情應該是多麼羅曼蒂克,但她們卻像母狗一樣隨便交配。」少女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

這個理由倒是讓佛洛伊德有點吃驚。少女情懷總是詩,對愛情難免充滿夢幻,但她為什麼會對家裡的女傭特別在意、特別覺得難以忍受呢?多年的經驗告訴他,有很多因素可能造成這種過度強烈、不合常理的恨意:也許,女僕所做的事是這位少女「潛意識裡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也許,少女對女僕有一種隱密的同性戀欲望;也許,這些事件只是某個令她更難以面對、更無法忍受的事件的替罪羔羊,隱藏在這種荒謬恨意的背後,還有一個真正的恨意……。

在下一次門診時,佛洛伊德請少女躺到長沙發上,要她閉眼觀察自己的內心 ,回想過去和女傭、野男人或性交、愛情有關的事。但也許是他太急躁了,少女回想起來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隨後,少女又來了幾次,東說一句,西說一段,還是不得要領。她的意識依然頑強地防衛著,但這不正表示那是極端無法忍受的創傷嗎?佛洛伊德耐心地等待,小心地引導著。

終於,有一天,躺在長沙發上的少女,斷斷續續地說出如下驚人的一幕:           「……我看到我母親……和另一個男人……不是我父親……躺在床上……做愛……兩個人都赤身裸體……。」

少女稚氣未脫的臉孔扭曲著,回憶起這一幕似乎讓她感到非常痛苦。

「我目睹了所有一切……聽到野獸般的聲音……粗暴而又野蠻……他們讓我受不了!」  

在少女逐漸恢復平靜後,佛洛伊德以低沈的聲音說:「讓妳看到這難堪的一幕真是不幸,妳因此而討厭妳的母親嗎?」

「……沒有。我很愛我的母親,起先,我想我必須趕快離開那個家,去找我祖母,我覺得我無法再和母親面對面,但我又無法離開母親,因為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愛的人。」少女低聲說,顯得相當無奈。                                      

這正是讓少女對女傭產生莫名恨意的原因。

「那些女傭的行為也許不太檢點,但並沒有嚴重到讓妳恨之入骨,非將她們趕出去不可的地步。 更何況妳並沒有真正看到她們和野男人性交,也許那只是妳的想像。」

佛洛伊德委婉地向少女解釋:

「不錯,有人摧毀了妳對愛情的美好想法,但那個人卻是妳不能恨的母親。妳將過去目睹的那一幕排除在妳日常的記憶之外,因為那太令人無法忍受了,不過它還是會在潛意識裡作怪,結果就轉而變成對女傭們的憎恨。」

少女沒有答腔,沉默地聽著佛洛伊德的分析。

「現在妳能原諒妳母親以前的行為嗎?或者至少瞭解她的心意?」

少女點點頭。

「也許當時妳母親的生活很不快樂,她的人生正處於苦悶的階段。當時妳年紀還小,無法理解這些,但現在妳長大了,應該可以體會她的心情。只要妳能做到這點,妳就可以坦然面對那被妳壓抑的不快,讓它隨風消散,而妳也不會再對女傭有莫名其妙的恨意了。」             

在經過幾次的開導後,少女的情況改善了許多。

一個月後,少女的母親親自來拜訪佛洛伊德,付清診療費後,說:「醫師啊,我不知道您是怎麼治好我女兒的,但真是由衷地感謝您,您讓我們的家又恢復太平了。」

佛洛伊德連聲說「不用客氣」,在目送那位母親離去時,心裡想的是:「不知道她對自己過去的那段愛情走私有什麼看法?」

也許每個人都有不欲人知的隱私,但好像來自命運之神的嘲弄般,「最不想讓他知道的人卻總是會在無意中知道了」,而知道的人卻也有口難言,只能往自己的肚子裡吞。佛洛伊德不禁想起一個非常類似的案例,那也是一個少女──。

一個花樣年華,原應該對人生充滿夢想和期待的少女,卻老是說她是個邪惡的醜八怪(其實她一點也不醜),不配活下去,而一直有輕生的念頭。一向把她當寶貝看待的父親為此煩惱不已,想不透女兒為什麼會這樣,而帶女兒來看佛洛伊德。

在經過深入的分析後,少女透露了一件令她痛心疾首的往事:                

有一次,她母親因病住院,她無意中目睹了父親和家裡的女傭性交。她是那麼崇拜她父親,而父親居然做出這種事來!她無法責備她的父親,最後只好轉而責備自己,認為自己是個邪惡的醜八怪,不配活下去。                                     

雖然在佛洛伊德耐心地開導後,少女終於恢復了正常,她父親也是百般感謝,但就像這次一樣,他並沒有向父母提起:「你們的女兒所以變得這麼奇怪,都是因為你們以前造的孽。」

一個人的越軌,為什麼會變成另一個人的痛苦呢?佛洛伊德是不相信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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