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610 生命科學與生命哲學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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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的成長需要「不同的聲音」

  前面各章的介紹和論述,主要目的並不是在否定前世或靈魂存在的可能性。事實上,就像很多大師說過的,在目前這個階段,科學無法證明靈魂或前世「不存在」,但也無法證明它們「存在」。筆者的目的主要是想對各種生命異象提供有別於有靈論者的「另一種解釋」或「更多的資訊」,給讀者做參考。

  人類的一個困境是無法有足夠的能力和智慧,來洞悉外在物質宇宙及內在心靈宇宙的浩瀚與神秘,而永遠在探索之中。而當人們在探索時,又總是會產生不同的觀點、假說或理論,各自使出渾身解數來解釋宇宙萬象及生命異象。在相互競爭的過程中,有的說法被推翻、被淘汰了;有的被奉為正統,有的被視為異端;有的被打入冷宮,有的鹹魚翻身;有的則彼此互為消長;這些零零總總,構成了人類知識的進化。

  就像蘇格拉底所說:「人類只能逼近真理,而無法獲得真理。」因為從進化的觀點來看,所有的知識體系都是「尚未完成」之物,都是「不完備」的,在「逼近」真理的過程中,新一代人所提出的觀點,通常只是在指出前一代的看法在某些地方「錯」了,但新一代人的觀點也不見得是絕對的「對」,因為終將有後一代的人會發現,他們的看法也有「相當的錯誤」或「不足」,而需再做進一步的「修正」。

  人類知識的進展,乃是一種正、反、合的不斷辯證過程。

  從這個角度來看,人類大部扮的知識和見解其實都只是「偏見」。這裡所說的「偏見」有兩個含義:一是指意識型態上的,在眾多不同的看法中,當事者基於自己的情感或信念,直覺地認為他的看法才是「對」的;一是指涵蓋面上的,沒有一種看法或理論能解釋「所有」的現象,所以任何看法不能免的都是一種「以偏概全」之見。

  「偏見」與「獨斷」乃是一體的兩面,歷史告訴我們,它們不只阻礙了人類知識進展的腳步,而且還為人類帶來各種不幸。

  我們應該避免偏見與獨斷,而避免的最好方法是多聽聽「不同的聲音」。

人人不能免於偏見與獨斷

  但人們總是很難擺脫偏見與獨斷。

  康乃爾大學的心理學家班姆(D.Bem),他具有兩重身份,同時是「美國心理學會」與「美國魔術師協會」的會員。在二十多年間,他在心理學概論的課堂上,一再表演讓大學生不得不信的超視、預知、心電感應等超能力。根據他的調查,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大學生因而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確實有超能力的存在。但在事後,班姆又自行拆穿說以前的表演只是魔術,並向學生解釋他是如何如何做的。儘管班姆如此聲明,但原來相信有超能力存在的學生,只有百分之十改變心意,其他絕大多數學生還是照信不誤。

  即使事實擺在眼前,但還是有太多人不為所動,他們只相信他們喜歡相信的東西。這種偏見和獨斷並非只存在於社會大眾或大學生身上,連講求客觀實證的科學家都不能免。

  一七六八年九月十三日,在法國盧斯附近,一群在田裡工作的農夫先是聽到如打雷般的巨響,然後看到一顆巨石從天上掉下來。大家一傳十,十傳百,鬧得滿城風雨。法國科學院決定調查這件事,他們請當時最偉大的科學家拉瓦謝(L.Lavoisier)親自出馬。拉瓦謝到了盧斯,雖然親眼看到了那塊巨石,也聽了目擊農夫們的說辭,但他在調查報告裡卻說:「那些作證者不是看錯了,就是在說謊。」

  現在我們知道,盧斯的農夫們沒有說謊,錯的反而是拉瓦謝(直到十九世紀,法國科學院才接受隕石存在的事實)。但拉瓦謝為什麼會「錯」呢?因為他根據自己和當時的科學信念,認為石頭「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因此,即使事實擺在眼前,他仍然認為那是農夫們「看錯了」或者在「說謊」。

  歷史再度告訴我們,這樣的偏見與獨斷不僅一再發生,而且任何人都不能免。

科學家的「自我壓抑」

  有些觀點,譬如前述的隕石事件,最後得以水落石出,而讓我們知道拉瓦謝的看法原來只是偏見與獨斷。但更多的觀點則仍然在混沌未明之中,譬如預知、超視、心電感應,還有靈魂、前世的存在與否等。在「事未易察。理未易明」的情況下,我們當然應該讓各種不同的觀點——不管它們表面上看來多麼荒謬,都要擁有「正當」而「合法」的發言權。

  在這個領域裡,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的科學界曾像十九世紀以前的西方教會般,表現出某種程度的偏見與獨斷,但科學的偏見與獨斷主要並非用在「對異端的迫害」上頭,而是形成一種「自我壓抑」,也就是「少談」用已知的科學理論無法解釋的生命異象。

  我們在前面多次提及的榮格,對各種靈異現象一直有著濃厚的興趣,從他以其表妹在降靈會中的附身現象做為博士論文題材一事上,我們就可以看出他的這種旨趣。當然,在那篇論文裡,他用當時的精神醫學觀點「合理」地解釋了他表妹的各種「症狀」。但後來榮格在他的自傳《回憶.夢與反省》裡重提此事時,說當時其實還發生了其他異象,譬如在一些親人參加降靈會的前後,家裡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他家一張有七十多年歷史的硬實胡桃木桌,突然「啪」的一聲巨響,在桌面裂開一條縫來;然後是餐具櫥裡也發出怪聲,一把麵包刀莫明其妙地斷成數片碎片……。幾個禮拜後,他聽到表妹在降靈會裡的種種怪異表現,直覺地認為她和他家裡發生的怪事有某種關聯,於是去參加降靈會。

  當然,榮格在他的博士論文裡沒有提到那些「怪事」,這不只是因為他無法用當時的科學理論解釋它們,而且更因為在博士論文裡提這些無法解釋的異象,實在是「不智」之舉。

  這就是一種「自我壓抑」,也可以說是科學教條主義給科學家的一種無形壓力,連具有自由、開放心靈的榮格都不能免,更何況其他?(當然,榮格是在還未獲得「學位」之前的年輕時代才有所「顧忌」,他日後即不再有這種顧忌,而投入相當多的心力來研究各種生命異象,並嘗試建立他的理論架構)。

  不管怎麼說,科學家將他們遇到的生命異象「棄而不論」,仍然是一種「消極」的偏見與獨斷,它並不足取;而若聽到有什麼違背自己科學信念的說法,在未加以瞭解之前就斥為無稽之談,當然更不足取。

魏斯與佛洛伊德的雲泥之別

  魏斯醫師說:「時代畢竟變了,科學家可以大膽提出新觀念,不怕像伽利略一樣被囚禁。」堅持僵硬的教條主義或懷疑主義,將使我們怯於去探索新的真實,雖然主張靈魂與前世存在並不是什麼「新觀念」,而是非常古老的觀念,但只要有新的事實,我們仍需勇於探索,沒有人有權力以任何名義強行壓抑、限制、禁止它。

  就這點而言,魏斯的心靈不僅是開放的,而且勇氣可嘉。在某些方面,他讓人想起他的猶太前輩佛洛伊德。

  佛洛伊德也是個勇於探索的人,《夢的解析》就是他代表性的探索之作。但任何一個以「科學探索」自期或自認的人,絕不會只在他的著作裡列舉一些聳人聽聞的實例而已,他會花更多的心血和篇幅嘗試去建立他的「理論架構」。也就是提出產生那些現象的「原理」或者「機轉」,藉以說服他的科學同行。並在科學殿堂裡獲得一席之地。《夢的解析》裡最重要的兩章〈夢的運作〉及〈夢程序的心理〉(它們佔了該書五分之三以上的篇幅)就是佛洛伊德在這方面的努力。

  但反觀魏斯的《前世今生》與《生命輪迴》,我們絲毫看不出魏斯有從事這種「科學探索」的意圖,《前世今生》像一本報導性的小說,而《生命輪迴》則像勵志小品文,不要說他的精神醫學界同行看了會「啼笑皆非」,連受過起碼科學訓練的人讀了也會覺得「格格不入」。

  魏斯跟多數科學家最大的不同點是,他似乎無意和他的同行用「科學語言」對話,而是直接訴諸對催眠和精神醫學所知相當有限的社會大眾,以求得他們的「認可」和「掌聲」。《夢的解析》出版後,經過漫長的十年,才需要發行第二版;而《前世今生》一出書,立刻登上暢銷書排行榜,這種「雲泥之別」,不只是銷售「量」的問題,而且是學術「質」的問題。

  當魏斯將一個在科學上仍有甚多爭議的問題,直接訴諸社會大眾,而且將其他科學同行對催眠回憶、催眠療法的不同看法「棄之如敝屜」,大言不慚地說:「就在精神科,我的辦公室內裡,生命輪迴得到了科學的證明。」這比某些科學家避談這個問題是一種更嚴重的偏見與獨斷,也更不足取。

披著科學外衣的宗教福音

  從前面幾章的介紹可知,將某些人在催眠暗示下所說出來的話視為「前世回憶」,乃是希望最渺茫的一種科學假說,但魏斯卻稱之為「真理」,任何稍懂科學或精神醫學的人都不難看出,魏斯透過他的著作要從事的其實是「運動」,而非「科學」。從事「運動」的最佳方式是以惑人的口號、堅定的語氣向社會大眾灌輸簡單而片面的資訊,藉以激起他們的「狂熱」,魏斯使用的似乎就是這種手法,而且獲得了相當的成功。

  當然,多數運動的出發點都是「善」的,魏斯真正的意圖,也許就像他在《前世今生》最後所說的:「我們的目標就是去學習,經由知識成為像神一般的存在。」這個訊息「如果傳播得當的話,會比我在辦公室裡以個人為基礎做的對全世界更有益處。」「我希望大家能由書中內容得到幫助,減輕對死亡的恐懼,藉這些訊息所揭示的生命真義,把自己的生活發揮到極致,尋求和諧與內在平靜,並對人類同胞伸出愛的援手。」

  用心不可不謂良苦,但這是一種「宗教福音」,而非「科學福音」,更正確地說。是披著科學外衣的「宗教福音」。

  想用嚴謹的科學觀點來批評魏斯的「宗教福音」,似乎只是一種徒勞。說不定還會惹來他的訕笑:「反正你也不能證明靈魂和前世不存在!」但我們仍然必須用科學觀點來看待他的著作,因為一般讀者之所以會「熱情閱讀」《前世今生》和《生命輪迴》,並「信以為真」,主要正在於魏斯標榜他是一個「科學家」。如果他只是一個乩童或算命的,還有多少人會拉長耳朵來聽他的話?既然標榜「科學家」,那就應該有一個「科學家」的樣子。

  魏斯在他的著作裡向讀者暗示,他的觀點將使他受到科學同行的「排擠」與「迫害」,但他「義無反顧」。事實上,這不過是在為自己塑造「勇者」的形象,一種打動讀者的「說服策略」而已。稍懂科學的人都知道,在二十世紀中葉以後,科學研究可以說展現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不少一流的大學都先後設立了超心理學研究室,有的甚至還有博士班,靈異現象早已是科學研究的「正當議題」,沒有人在排擠和迫害這種研究。當然,這些研究也都發表在科學社群的專業性期刊裡,魏斯真正令他的科學同行「皺眉」的地方是他扭曲科學、踐踏理性,以投合一般民眾之所好。

「可能」與「實際」之間出現了混淆

  披著科學外衣傳播宗教福音的魏斯,目前被視為「新時代」(New Age)這種新興宗教運動的英雄人物。

就像未來趨勢學家耐斯比(J.Naisbitt)所言,在「高科技」的社會裡,人們越渴望「高感觸」,追求靈性與神秘主義的復甦就是追求「高感觸」的具體表現之一,在二十世紀中葉以後,報章雜誌、小說、電影、電視裡出現越來越多有關占星、算命、幽靈、吸鬼、通靈人、神醫、巫術、超感官知覺、輪迴轉世、不明飛行物……等報導,它們匯流而成一種「庶民信仰」,而且很可能是今日信徒最多、最時髦的非正式宗教。

  令人感到諷刺的是,一向與宗教有著嚴重齟齬的科學,在這場「庶民宗教運動」中扮演了推波助瀾的角色,因為上述各種靈異現象亦是科學刻正嚴肅探討的問題,科學提供了它們存在的「正當性」與「合法性」。

  有人對這種現象感到憂心。

  一九七七年,美國一群心理學家、物理科學家、新聞記者及社會有心人士成立了一個「靈異聲明之科學調查委員會」(CSICOP),乍看之下,它跟一八八三年在英國成立的「靈學研究會」(SPR)似乎有些相似,但卻有著不同的旨趣。SPR是有感於當時科學界對靈異現象的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而亟思以開放的心靈對它們做有系統的科學調查與研究;但CSICOP的成立,卻是有感於時下某些科學家天馬行空的大放厥辭,以及大眾傳播媒體的不負責任,而想對各種靈異聲明從事嚴謹的科學調查和提出理性批判。

  CSICOP的會長庫茲教授(P.Kurtz)說:「今日的科學似乎向我們顯示,任何事情到頭來都是可能的。因此人們會問,既是如此,那麼為什麼以心靈之眼去看遠方的事件或景像、肉體之外有某種形式的存在、預知、算命等就不可能?不幸的是,在『可能』與『實際』之間出現了混淆,很多人把也許可能的事視為確切不移的事實。」

  當社會大眾把科學家的大膽假設視為確切不移的事實,將對個人和社會帶來某些不良的副作用,除了金錢和時間的損失外,也可能導致肉體與心理上的傷害。譬如相信星座會決定個人的命運,無可避免地會強化一個人的依賴心理,摧毀個人的自我心像。而相信「神醫」,則不僅會延誤正規醫療的時機,當所寄望的「神醫」無法發揮療效時,幻滅感將使症狀更形惡化。

  當然,CSICOP並不主張所有靈異現象都是假的,而是必須在有嚴格的科學驗證下,他們才願意相信,也才適宜公諸於世。在這個「自由傳播」的時代裡,他們特別強調「懷疑性思考」的重要性。

  在「科學」與「信仰」、「想像」與「真實」之間,我們確實需要有所區分。

哲學與信仰的「另一種觀點」

  有人也許會說,生命輪迴在科學上雖然不是「確切不移」的事實,而只是「可能發生」的事,但像魏斯一樣,把它當做一種讓科學與宗教和解的生命哲學,不是能使生命顯得更豐饒、更深遂、更和諧與更有意義嗎?

  對於哲學或信仰,我們仍然需要有「另一種觀點」。

  生命輪迴觀當然有它的正面意義,但這種正面意義能「持續多久」,卻有待時間的考驗。在世界各民族中,要說轉世與輪迴信仰最普遍、最深入人心的,那恐怕非印度人莫屬,照理說,他們應該像魏斯所說,「把自己的生活發揮到極致,並對同胞伸出愛的援手」才對,但我們看到的印度卻是貧窮與貪污的肆虐,而印度人在宗教衝突中所表現出來的血腥與暴力,更是其他民族少見的。

  沒有什麼「萬靈丹」式的生命哲學或信仰,魏斯的「宗教福音」和他的「科學論述」一樣,都太一廂情願地把問題簡單化了。

  凡事有利就有弊,輪迴轉世與前世因果在中國民間向來也有龐大的信眾,它雖然撫慰過無數的心靈,但也產生了不少弊病,其瑩瑩大端者如下:第一,它使某些人得以「合理化」他的劣行惡跡,當一個人做出有違道德禮法、侵害他人的行為時,以「這是你前輩子欠我的」或「我下輩子再還你好了」等想法,即可輕易地將應有的羞恥和罪惡感化為「一縷清煙」。第二,它鼓吹一種「認命」哲學,某些人將他所受到的不公、不義和不幸,歸諸於是「自己前世造孽」,而失去了改變自己、改造社會的動力和契機。第三,它淪為某些人詐財騙色的工具,我們只要稍微翻一翻古書,就知道這些弊病在中國民間有多嚴重,而它們都是「確實發生」過的事。

  至於生命輪迴觀為人們帶來的是否是更豐饒、深遂、和諧與更有意義的生命?那也要看個人的思維模式而定。從某個角度來看,人有無數的前世和來生,等於是在將「唯一可見的人生」過渡化、周邊化,它變得不像我們原先所認為的那樣重要、那樣值得珍惜,生命「豐 饒」的想像,帶來的其實是生命的被「稀釋化」。而像魏斯的病人凱瑟琳,在無數的前世裡,老是和同樣那幾個人「糾纏不清」,有些人也許認為這是「深遂」,但有些人卻可能認為這是「窒悶」與「封閉」,只有腦筋閉塞的人才會甘於這種想像。至於凱瑟琳「想起」在前世裡,史都華曾「用刀割破她的喉嚨」,似乎為她今生和史都華的愛恨糾葛找到了有「意義」的答案,但有些人卻會認為,這種借無端「抹黑」對方來求得自我解脫的方法,除了表示為求推卸責任而「不擇手段」外,根本看不出什麼「意義」。

如果輪迴轉世得到了科學的證明……

  更重要的是,將來有一天,輪迴轉世和前世回憶果真如魏斯所言,得到了「科學證明」,那人類可能陷入比現在更「悲慘」的境地。

  張系國有一篇科幻小說〈翻譯絕唱〉就在探討這個問題,該篇小說描述:在西元六十三世紀時,輪迴轉世已獲得了科學的證實,當時的人類不僅不必靠催眠就能清楚地回憶起前世,而且對「如何轉世」這種技術性問題也都獲得了解決。但因為轉世是「確切不移」的事實,所以當時的道德和法律也都做了重大的修正,而需把種種的前世因果都納入考慮和條文之中。譬如修正過的「債務法」規定,債務可以追到二十世,在這二十世裡,不是你的子孫倒楣,而是你自己倒楣,你可能一出生就「背了一屁股債」,而且要經過十幾世七八百年才還得清!同樣的,《刑法》裡的無期徒刑,也可以從一世判到二十世,你若犯了重罪,可能有好幾世一出生就必須被「送進牢房裡」!

  小說裡有一對男女,在某世因相戀而結為夫妻,因婚姻生活美滿而相約以後世世要重做夫妻。但在做了三百多年的六世夫妻後,於第七世兩人又在某大學校園相遇,「他」再度向「她」重譜鳳求凰戀曲時,她卻回絕了他。她說她再也受不了他,因為三百多年來,他們只是一再重覆同樣的生活而已。「你連戴帽子的姿勢、皮鞋的式樣、甚至袖口磨掉的釦子,都和第一世的時候完全一樣!」她失望已極地說:「這簡直就是但丁的地獄!」然後毅然離開了他。

  這雖然只是科幻小說,但卻生動地勾勒出當輪迴轉世成為確切不移的事實時,可能發生的事!生命的無盡輪迴,意謂的可能是無盡的「苦」。事實上,佛家早就體悟到這點,佛教的最高境界絕不是要人「相信」生命輪迴,而是教人「超脫」生命輪迴。

  幾年前,台大有某個研究靈異現象的學生社團來訪問我,他們對心電感應、思想閱讀、

預知等現象表現出相當的熱衷與神往,我曾問他們:「你們有沒有想過,當這些被證明為真,而且有了獲致這種能力的方法時,那麼明天將發生的事你都已預先知道,但卻又無法改變;而且你不可告人的隱密思想也都被他人閱讀無遺,而又無法遮掩;那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科學並非都是可欲的,它在解決人類某些問題的同時,也為人類製造了另一些問題。在不同歷史進化或科學進化階段中的人類,有的只是「不同的快樂」和「不同的痛苦」而已。

「需要」與「不再需要」

  中國民間在過去不僅有轉世信仰,而且有類似魏斯的前世療法。譬如宋朝有名的文學家黃庭堅,左腋窩有狐臭,群醫束手,藥石罔效。據說有一天他夢見一個少女來找他,少女說她是他的「前身」,葬於某地,棺材壞了,屍體的左腋有一個大蟻窩,這就是他罹患狐臭的「原因」。少女求黃庭堅能替她遷葬,黃庭堅在照辦之後,他的狐臭就奇蹟地獲得痊癒。

  又譬如清末才子俞樾的《右台仙館筆記》裡有一則故事說,某位婦人臨盆時難產,肚子痛了三天,嬰兒都生不下來。而究其「原因」,乃是要來「投胎」的靈魂中途受阻的關係。在靈魂即時趕到後,婦人立刻順利生下一名男孩。

  如果我們覺得這兩個故事只是神話,「荒謬」得令人無法接受,那並不是有什麼「科學證明」否定了它們,而是現代醫學已能對狐臭和難產提出相當有效的治療,我們「不再需要」那些古老觀念的關係。在「不再需要」的情況下,它們就自然被「淘汰」,不僅失去了「市場」,而且被認為「荒謬」了!

  終極而言,人類的各種知識,不管是科學的、哲學的或宗教的,都是因「需要」而產生、而存在的。當人們對「人從何處來?往何處去?」依然感到好奇,人世間依然有難以解決的生活困境、無法彌補的傷痛或讓醫師束手的頑疾時,生命輪迴觀和前世療法,不管鼓吹者是宗教家、哲學家或科學家、醫師或巫師,也不管是真是假,就永遠會繼續「被需要」下去。沒有人有權力強行壓抑、限制、禁止人們在這方面的「需要」。其實,當人們真正「需要」一種東西時,任何的壓抑、限制和禁止都只是徒勞。但我們也心須認清,這主要是一個「市場需要」的問題,真假、優劣、格調在這裡都是次要的問題。

現代人需要什麼人生?

  人們需要科學,亦需要宗教;需要理性,亦需要感性;需要事實,亦需要想像。只強調某種需要而貶低另一種需要,那所擁有的都將只是「殘缺不全」的人生。

  表面上看來,魏斯的生命輪迴觀和前世療法,似乎將科學與宗教、理性與感性、事實與想像融於一爐,同時滿足了人們各方面的需要,但這就好像雌雄同體的陰陽人般,到頭來只是讓人生變得更「錯亂與混淆」而已。

  真正「豐饒而和諧」的人生是一個人既有科學素養又有宗教情操,既能理性又能感性,既講究事實又敢於幻想,但卻知道在不同的時刻和場合「需要」不同的知識。

  前彰化基督教醫院院長蘭大衛醫師(D.Landsborough),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他基於其 宗教信仰,到台灣從事醫療傳道的工作(從他父親那一代即開始)。他經常祈禱,向病人講 述聖經的故事,並求上帝和耶穌賜給他勇氣和智慧,沒有人會懷疑他的宗教信念。但身為一  名神經科醫師的他,在一本醫學的專業期刊上發表了一篇名為〈聖保羅與顳葉癲癇發作〉的  論文,在這篇科學論文裡,他認為促使聖保羅皈依基督教的所謂「天啟」神秘現象,極可能  是因他的顳葉癲癇發作所產生的幻覺,也就是說「神蹟」是假的;沒有人會懷疑他是一個稱  職的科學家。蘭大衛醫師同時擁有科學素養和宗教信念,但他知道什麼時候「需要」科學, 什麼時候「需要」宗教,這使他擁有一個「豐饒而和諧」的人生。

  擁有加州大學生化學博士學位的艾西莫夫(I.Asimov),是二十世紀最傑出的科幻小說作家之一。當他在寫「非小說」的文章時,他講求事實、強調理性,以大量篇幅去駁斥心電  感應、預知、超視、轉世等說法;但當他在寫「科幻小說」時,即又滿溢感性,發揮無限的 想像力,將各種「心靈力量」融入那些詭異而發人深省的故事裡。懂得什麼場合該用什麼知識,也使艾西莫夫擁有「豐饒而和諧」的人生。

  這才是一個現代人「需要」的。

  我們最好還是把科學的歸科學,宗教的歸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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