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608 亡魂附身與多重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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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奇怪的附身案例

  「附身」這種生命異象,自古以來也被認為是支持靈魂存在的佐證之一。史蒂文生在《二十個暗示轉世的個案》裡,曾提到下面這個案例:

  一九五四年春天,印度有一個三歲半的小孩雅斯伯,「死」於天花,家人準備翌日將他埋葬,但在第二天清晨,雅斯伯又清醒了過來,父母雖然高興,卻發現他好似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原本相當遲鈍、安靜的雅斯伯,忽然變得開朗、活潑起來。而且慢慢地不和家人共食,他說他屬於婆羅門這個種姓(雅斯伯的家人則屬於農民階級),他的家在維西地(離雅斯伯家約二十哩),名叫索伯哈,他吃了被下毒的食物,從馬車上跌下來,摔破了腦殼。家人認為他是因重病導致神智不清的關係,不太在意,但也只好請附近的一位婆羅門婦女為他料理食物。

  一九五七年,一個維西地的婆羅門婦女來到雅斯伯家,雅斯伯立刻認出她,而且還叫她「嬸嬸」。大家都覺得很驚訝。後來,他被帶到維西地,就像我們在前面提到的絲萬娜塔那個個案,雅斯伯也能一一指認索伯哈生前的住處、家人及生活上的細節,而索伯哈死的時候,正是雅斯伯「死而復活」的時刻。於是雙方的家人都認為索伯哈是借雅斯伯的「屍」還「魂」,兩個人乃是同一個人,而雅斯伯此後也經常往來於兩家。

  類似的例子在美國也發生過。一八七八年,伊利諾州一個名叫露蘭西的少女經常陷入恍惚狀態中,有一天清醒後,忽然說她是住在附近洛夫夫婦的女兒瑪麗。但瑪麗已因癲癇症而在一八六五年去世。露蘭西吵著要回瑪麗的家,她父親沒辦法,只好打電話給洛夫先生。當洛夫太太帶著小女兒來探望「瑪麗」時,露蘭西在窗口看到她們,立刻興奮地說:「我媽媽和妹妹來了!」然後在她們進門後,忍不住就上前擁抱,眼裡迸出喜悅的淚水。

  幾天後,思家心切的露蘭西終於在父親不太情願的情況下,搬回瑪麗的家,和洛夫夫婦一起住。露蘭西向洛夫夫婦提起瑪麗小時候無數的生活瑣事,結果都是真的,這使得洛夫夫婦不得不相信露蘭西確實是他們的女兒瑪麗「再世」。但露蘭西卻說她只能跟他們住到五月,到了五月廿一日這天,露蘭西對瑪麗家的鄰居們說「再見」,並擁抱、親吻洛夫夫婦,然後返回露蘭西的家。在途中,「瑪麗」就消失了,她又變回了真正的露蘭西。

  四年後,露蘭西嫁給一個農夫,此後並沒有特別的事故發生,但當洛夫夫婦出現時,露蘭西偶而還會以瑪麗的身份跟他們說話。

  這兩個案例的確有趣,它們似乎在告訴我們,靈魂除了能投胎轉世重新獲得一個軀體外,還可以進駐別人的身體,「重新做人」。當然,我們還是要看看它們是否有別的解釋。

漏洞、誘導與親人的思念

  史蒂文生在調查雅斯伯這個案例時,發現兩個村莊相距雖然只有二十哩,但一在市鎮的南邊,一在市鎮的北邊。而且相通的道路又不太好走,所以他排除了兩地村民經常來往、互通聲息的可能。但雅斯伯的說辭還是有很大的漏洞,他說索伯哈是吃了被下毒的食物,從馬車上掉下來而死的,不過根據索伯哈家人的說法,索伯哈卻是罹患天花而死的。如果說雅斯伯真的是索伯哈「借屍還魂」,為什麼會出現如此重大的謬誤呢?不過因為索伯哈的家人根據雅斯伯的描述而斷定他就是索伯哈。所以史蒂文生也就把他列為「暗示」靈魂在死後仍能繼續存在的案例。

  露蘭西這個案例漏洞則更多。福德森(前章提到過,他曾調查靈媒派波夫人。在調查這個個案時,並沒有見到露蘭西本人(她已嫁人,搬至別處),而只見到她的家人、洛夫夫婦和替露蘭西看過病的史提文醫師。但從他們的口中,他也知道了更多的細節:

  露蘭西在自稱是「瑪麗」之前半年,即曾因癲癇發作而昏迷了數小時,此後即經常陷入恍惚狀態中,說她看到天使和鬼魂,後來,她表現出有亡魂附身的現象,變成另一個人似的,稱她父親為「那個老傢伙」。家人本來準備將她送往瘋人院,但洛夫太太卻建議他們先去看史提文醫師(很顯然的,兩個家庭原本就認識)。在史提文醫師診療她時,露蘭西自稱是一個叫卡翠娜的女士,後來又說是一個叫威利的男人;史提文將她催眠,她又恢復了露蘭西的身份,但說她看到身邊有很多鬼魂,而其中一個就是瑪麗。當時也在場的洛夫太太立刻勸露蘭西讓女兒瑪麗的「靈魂」附在她身上,而露蘭西也答應了,不久。露蘭西清醒過來,就變成了瑪麗。

  事實上,洛夫夫婦在瑪麗死後,因思女心切,而曾找過靈媒,讓瑪麗的亡魂能繼續和他們溝通。由於洛夫夫婦的這種傾向。使得他們說露蘭西真的就是瑪麗「再世」的說辭令人懷疑。露蘭西雖然對瑪麗生前的生活瑣事做了無數正確的描述,但其中很多是來自洛夫夫婦的誘導,譬如他們問她是否還記得有一次家裡火爐的爐管掉下來而燙傷她弟弟法蘭克的事,露蘭西即說記得,而且還指出法蘭克手臂被燙傷的正確位置。但這種吻合也許來自露蘭西對洛夫夫婦的察言觀色,或者洛夫夫婦的從寬解釋。

  福德森根據相關當事者的描述,雖然認為如果大家說的都正確無誤,那露蘭西這個個案也有可能是「亡魂附身」,不過最後在他的著作裡,他還是將它歸於「多重人格」(multiple personality)這個章節裡。

器質性原因的意識解離

  所謂「多重人格」,是指一個人具有兩種或兩種以上不同的人格(思想、記憶、情感及行為等),這些人格各自獨立,交互出現,但彼此之間通常缺乏連屬,它是一種特殊的意識轉變或意識解離(dissociation of consciousness)。

 從十九世紀開始,有越來越多的精神醫學界人士認為,過去被認為惡魔或亡靈「附身」的精神異象,其實是當事者自身的意識解離反應。有很多情況會產生意識解離,譬如米契爾(W. Mitchell)所報告的這個病例;

 一八一一年,美國賓州一個叫瑪麗的少女,在昏睡二十小時醒來後,卻完全忘記自己的過去,不僅不再認識自己的家人,甚至連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她只好從頭學英文的讀與寫,但以前她寫字是從左往右寫,現在卻變成從右往左寫。而更令人驚訝的是,她的個性做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本來憂鬱、內向、文靜的她,忽然變得開朗、外向而好動,喜歡到山林裡冒險。有一次,她獨自騎馬在山裡閒逛,忽然碰到一隻大黑熊,大黑熊以後腳站立,張牙裂嘴地朝她撲來,而她竟無懼地以一支尋常木棍猛捶大黑熊,直到大黑熊落荒而逃。

 五個禮拜後,她又陷入一次長時間的昏睡,醒來後卻又恢復原來屬於瑪麗的記憶和人格特質。在往後十六年間,她經常在這兩種人格狀態間變來變去,但在她生命的最後二十五年,則完全以第二種人格狀態存在。

  詹姆士則報告了下面這個病例:

  羅德島的一位牧師伯恩,一直有頭痛的毛病,發作時偶而會喪失意識達數小時之久(可能有癲癇)。一八八七年一月十七日,他到銀行領錢後,即迷迷糊糊地前往賓州的諾利斯坦,忘記了自己過去的一切,然後自稱名叫布朗,在那裡租了一間小店,做起從未做過的販賣文具、水果、糖果的小生意,並和當地居民有相當的來往,而大家也不認為他有什麼不自然或不正常的地方。但到了三月十四日,他忽然如大夢初醒,驚惶失措地問人說;「我現在在那裡?」原來他又恢復了伯恩的身份,完全忘記「布朗」在諾利斯坦所做的一切,他最後記得的事是自己曾到銀行去領錢,彷彿昨日,但那已是將近兩個月前的事了。

  這兩個病例告訴我們,某些器質性的原因(譬如重病昏迷、癲癇、摔倒或車禍等意外)可能造成意識轉變或解離,而讓一個人忘記自己過去的一切,並以新的身份、思想、人格特質繼續生活。前面所說的因天花而陷入昏迷的雅斯伯及因癲癇而喪失意識的露蘭西,在醒來後自稱是「別人」,而且表現出不同的言行舉止,很可能只是一種意識解離。而露蘭西在恍惚狀態中說看到很多「鬼魂」,其實是意識解離病人相當常見的「歇斯底里式幻覺」,它並 沒有什麼特別奇怪之處。當然,在古老的觀念裡,很容易將上述情形誤認為是「亡魂附身」。

一個被撒旦附身的生意人

  導致意識解離或多重人格更常見的因素其實是心理方面的,譬如冉涅(P. Janet,他與  佛洛伊德同為沙考的得意門生)所報告的這個有趣病例:

  一八九○年冬天,一個三十多歲的生意人亞奇利,從商業旅行回來後,即顯得憂鬱而沈  默,然後突然變成「啞巴」,不能說話。有一天,他在一一擁抱妻兒後,即陷入昏迷狀態,  昏迷兩天後,他又醒過來,發出奇怪的聲音,並喊說「他們」正在用火燒他。翌日清晨,他  又說屋裡充滿了魔鬼,「撒旦」正侵入他的體內,強迫他說出可怕的褻瀆和咒罵。

  在他成為冉涅的病人後,冉涅發現他總是先以低沈的聲調詛咒上帝,然後又以尖銳的聲  調說是撒旦強迫他這樣做的。冉涅想將他催眠,但亞奇利「體內的撒旦」卻對此大加輕蔑、 嘲弄。後來,冉涅請「撒旦」自行展現讓亞奇利睡著(自我催眠)的神力,然後把握機會以  輕柔的聲調問亞奇利一些重要的問題,而找到了他被撒旦附身的其正原因:

  原來亞奇利在病發之前的那一次旅行途中,做了一件自認是「不可原諒的罪行」,他不僅召妓陪宿,而且做了種種苟且、骯髒的勾當。事後他心中充滿了罪惡感,覺得當時自己一定是「惡魔附身」,才會犯下那種「罪行」。回家後即開始覺得不對勁,最後終於爆發了前述的症狀。

  在知道原因後,冉涅即在隨後的催眠狀態中給亞奇利暗示,將他對那件「不可原諒罪行」的記憶轉換成較不那麼嚴重的形式,同時帶亞奇利太太到丈夫的面前,親口向他說她完全原諒他的不是。之後,亞奇利的意識即慢慢恢復較主動的角色,雖然在夜間仍會夢見地獄裡的折磨,但白天清醒時,已能輕鬆地對自己的迷信一笑置之。不久,他就完全康復了,「撒旦」也終於離他而去。

  冉涅所用的方法當然不是什麼「驅魔術」,而是一種心理治療。從現代的觀點來看,亞奇利這個個案相當接近「雙重人格」 (當然不是很典型),他的「第一人格」 (也就是亞奇利的意識自我)自制而有道德感,而「第二人格」(撒旦)則剛好相反,追求慾望的滿足而無所禁忌。當「第一人格」無法承擔自我指責或現實壓力時,即產生意識解離,冒出「第二人格」來。要治療這樣的病人,當然不是靠「驅魔」,而是讓他了解導致意識解離的真正原因(通常也是讓他痛苦的經歷),並加以疏導。

  這個病例告訴我們,所謂「附身的惡魔或亡靈」很可能是當事者的「另一個我」,我們 應該注意的是他究竟面對了什麼樣的心理壓力,而不是去尋找那個「亡靈」究竟來自何方。

有三個亡靈附身與無數前世的少女

  榮格在他的醫學博士論文《論所謂靈異現象的心理學與病理學》裡,則報告了一個更奇 特的病例(這個病例其實是他的表妹):

  SW是一個才智平庸、外貌不迷人、喜歡作白日夢的十五歲少女。平時給人害羞、猶豫、膽小、保守的感覺,但有時候又會變得輕浮、喧鬧,而讓人受不了。在親友因好奇而舉辦的降靈會裡(榮格大部分都參加了),她常會恍恍惚惚地說她看到鬼魂。然後臉色變得蒼白,昏倒在地(或椅子上),接著便像真的被鬼魂附身般,以不同的腔調說話,並表現出不同的思想觀念和行為舉止,但在恢復清醒後,卻又不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麼事。能附在SW身上說話的鬼魂不少。但主要有下面三個;

  一個是SW死去的祖父,他生前是一位受人敬重的牧師。當「他」附身時,SW就表現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說話文雅而嚴肅,對在場者表現出長者的關懷,並對他們的問題提出忠告。

  另一個則是自稱喬賓斯坦的男子,當「他」附身時,原來說瑞士腔德語的SW會突然改用有著德國北部口音的腔調說話,而且喋喋不休,舉止輕浮,頻頻對在場的女士表示好感。但他所說的多數是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似乎是得之於二流書刊的靈感。

  另一個則是自稱伊文絲的女子,當「她」附身時,SW又變了一個樣,給人一種高雅、成熟、自信而博學的感覺。伊文絲說SW是她最近一次的「轉世」,而在此之前,她有過無數的前世:在十九世紀初,她是有名的通靈人豪飛夫人;十八世紀時是德國中部一位牧師的太太,曾被當時的德國大文豪歌德引誘,為歌德生了一名私生子;十五世紀時,則是撒克遜的一位女伯爵;十三世紀時是法國南部的一位貴婦人,以女巫之名被活活燒死;在羅馬尼祿王時代,她是一位基督教的殉教者;而在大衛王時代,則是一位尋常的猶太婦人……。有趣的是,她把SW的很多親戚也都牽扯到前世裡,譬如她說在八世紀時,她是現在SW父親的媽媽;而在十三世紀那一世,榮格則是她的兒子(榮格亦參加了降靈會),當時榮格還對她被活活燒死而哀痛莫名(這種將今生相關者納入前世回憶中的特質,跟魏斯的病人凱瑟琳很像)。

  而更值得注意的是,SW在降靈會裡透露了不少亡靈們告訴她有關宇宙起源和力量的知識,「一邊是光,一邊是吸引力」,她還畫了七個同心圓表示宇宙間的七種力量,每一個同心圓都有一個特殊的名稱,也代表一種力量,彼此相生或相剋。這和凱瑟琳說有所謂「幽冥大師」附身,告訴她宇宙及人生的智慧類似,但SW所說的卻比凱瑟琳要複雜得多。

  在歷時半年多的降靈會後期,SW逐漸失去原先所展現的「魔力」,特別是最後被榮格當場識破她為了表現「心靈致動」的通靈力而在衣服裡藏了東西後,降靈會就辦不下去了。但即使其中有作假的成份,SW為什麼能有那麼精湛的演出呢?這正是榮格論文所探討的重點。

榮格的分析與解釋

  榮格首先指出,SW來自一個具有精神病體質的家庭,父系這邊有多位長輩都有幻覺、夢遊或人格異常的病史。而他母親也經常陷於精神病的邊緣。SW本人平日即經常心不在焉,喜歡作白日夢,她在降靈會裡的種種表現,很可能是經由自我催眠而產生的歇斯底里性夢遊(somnambulism)。而在降靈會之外的其他時間,她也經常突然陷入恍惚狀態中,有類似的表現,更證明了這點。歇斯底里性夢遊也是一種意識解離的精神疾病。

  在降靈會裡,附在她身上說話的三個「亡靈」,代表了SW三種不同的「人格」樣貌:現實生活裡的她,可以說是「外祖父」和「喬賓斯坦」的奇妙組合。保守、自制、有教養、說出各種宗教與道德教誨的「外祖父」是SW人格的一面,而喋喋不休、舉止輕浮的「喬賓斯坦」則是她人格的另一面。這兩種人格樣貌在意識解離時,變成了截然不同的「附身者」。最後出現的伊文絲,則可能是她心目中理想人格的投射,她希望自己能成為像伊文絲一樣迷人、高雅、自信而成熟的女性。

  至於SW借伊文絲說出的無數前世,榮格認為它們就像一部又一部的愛情劇,充滿了引誘、私奔、情殺等情節,這主要是在反映一個青春期少女的「愛情幻想」。

  比較特殊的是SW在意識解離時的某些談吐,似乎超出一個十五歲少女能有的水準。榮格認為其中有很多是SW根據過去的閱聽經驗,經由潛意識的模擬與再創造而成。譬如她說她在十九世紀初是通靈人豪飛夫人,那顯然是來自她不久前所看過的一本介紹豪飛夫人的著作。但他也承認,SW所說有關宇宙起源與力量的知識,與某些神秘主義的觀點頗為類似,而SW似乎不太可能接觸到這些冷僻的著作。榮格日後則提出「集體潛意識」的理論來解決這個問題,所謂「集體潛意識」是指人類所共有的精神遺產或共通的思維模式,它常在作夢、恍惚狀態中顯現;SW的見解之所以會和某些神秘主義的觀點類似,甚至也和魏斯病人凱瑟琳的觀點類似,主要是因為他們都是從人類的「集體潛意識」中擷取靈感的。

  總之,榮格認為SW是一個意識解離型的歇斯底里患者。而他也等於間接地告訴我們,靈媒和她們的降靈術很可能是一種經由自我催眠而產生的意識解離現象。事實上,後來很多研究靈媒的專家也認為靈媒其實是多重人格者,譬如詹姆士就認為,附在派波夫人身上說話或寫字的「亡靈」其實是她的「另一個人格」,而有很多不同身份和說話腔調的「亡魂」能 附在她身上,可能表示她是一個「多重人格」者。

多麗絲的五個人格

  多數靈媒也許是天生異稟,在降靈會裡能經由特定的儀式或氣氛而自行產生意識解離。讓「另一個人格」出現,然後又讓「他」離開,也就是說他們對意識解離有相當的自我控制能力,並不會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但一般的多重人格者卻沒有這麼幸運。譬如普林斯醫師(W. F. Prince)所報告的下面這個個案:

  多麗絲是一個可愛而善良的十九歲女孩,母親去世後,她和酗酒的父親住在一起。父親的脾氣異常暴躁,多麗絲的生活並不快樂。普林斯醫師的太太在偶然的機會裡認識多麗絲,她很喜歡多麗絲,而經常邀請多麗絲到家裡來。

  多麗絲有一種奇怪的毛病,從小就經常在日常生活裡出現一段「空白」,清醒過來後卻發現自己面對了一種令她尷尬、甚至難以收拾的局面。譬如她想去拿一塊蛋糕來吃。但忽然就好像睡著了,清醒過來後卻發現蛋糕掉在地上,而自己正莫明其妙地舔著嘴唇。普林斯認為多麗絲可能是一個「雙重人格」者,但在詳細而深入的診療後。卻發現多麗絲最少含有下面五個不同的人格:

  一是「真正的多麗絲」,也就是本來的多麗絲,她安靜、端莊而善良。

  一是「瑪格麗特」,她在多麗絲三歲時被酒醉的父親憤怒地摔到地上時開始出現,她的個性跟多麗絲完全不同,是一個多話、喜歡撒野、機智而有點狡猾的女孩。多麗絲生活中的「空白」時段。主要都是以「瑪格麗特」的身份存在,她做了很多讓多麗絲困擾的事。

  一是「睡著的瑪格麗特」,她只在晚上「瑪格麗特」入睡後出現,當然可能不存在,因為這是「瑪格麗特」的說法。

  一是「有病的多麗絲」,她在多麗絲十七歲時,因無法承受母親死亡的哀傷而出現,「有病的多麗絲」表情木然而遲鈍,有一種近似愚蠢的宗教觀。

  一是「睡著的多麗絲」,她在多麗絲十八歲滑倒,後腦擊地後出現。「睡著的多麗絲」好像一捲錄音帶,能夠「重播」她小時候和母親的種種對話。

  這些「人物」都是「瑪格麗特」命名的,她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及做過什麼事,但「真正的多麗絲」對此卻茫然無覺。

  在普林斯醫師的治療下,「真正的多麗絲」越來越能掌控她日常生活裡的多數時間,「生病的多麗絲」、「睡著的多麗絲」及「瑪格麗特」等,一個接一個消失,最後,多麗絲又能過著健康而完整的生活。普林斯將這個個案及治療經過發表在一九一六年的《異常心理學會刊》裡,但哥倫比亞大學的哲學教授希斯洛(J. Hyslop)卻認為多麗絲不是「多重人格」,而是「亡魂附身」,他建議普林斯醫師應將多麗絲送到靈媒處做「進一步的診斷」,結果引發出另一場爭論。

被畫家附身而不停作畫的金匠

  希斯洛之所以有此建議,除了他相信靈魂存在外,主要是他研究過如下這個奇特的個案:

  一九○五年,一個住在布魯克林的金匠湯普森,突然被一股不可遏抑的「想要畫畫」的衝動所控制,似乎有某些鮮明影像「逼迫」著他將它們畫出來,於是他畫了一些風景之類的畫。湯普森早年曾畫過一些素描,但覺得自己沒有什麼藝術天份而放棄了,不過現在畫出來的畫卻頗有知名畫家吉佛德(R. S. Gifford)的風格。湯普森以前和吉佛德見過兩次面,但和他並不熟,也不知為什麼,湯普森現在卻經常「看到」吉佛德住家附近的鄉間景緻,而且產生了自己就是吉佛德的幻覺。

一九○六年一月,湯普森看到一則吉佛德畫展的消息,他好奇地前往觀賞。到了會場才曉得吉佛德已經去世好幾個月,而他「想要畫畫」的衝動是在吉佛德死後約半年出現的。他懷著奇怪的心情看那些展出的畫,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在他耳邊低語:「你看到了我的畫,你能繼續完成我的工作嗎?」

  回家後,湯普森作畫的渴望遂變得更為強烈,而使他幾乎無法再從事金匠的工作。他害怕自己可能會因此而發瘋,於是去找醫師。有兩位醫師都將他診斷為「妄想病」,但卻並沒有給他什麼治療。最後他去求教於希斯洛教授,希斯洛認為湯普森是被吉佛德的「亡靈」纏住了,於是帶湯普森去找一位他認識的靈媒,但並未說明來意,也不表明湯普森的身份,只說要做一次「讀靈」,結果那位靈媒說她「看到」有個男人站在湯普森的背後,他是個愛好繪畫的人,然後描述那個「男人」的長相,聽起來就好像是吉佛德。

  後來,希斯洛又帶湯普森去找另外兩個靈媒,結果得到的答案也非常類似,有一次,吉佛德還透過靈媒和湯普森交談,吉佛德說:「問他是不是還記得有次站在橋上望著水中倒影時,突然興起一股強烈的作畫欲望?當時我就在那兒,並且已跟蹤他一段時間。」而湯普森說確實是如此。

  在曉得湯普森瘋狂作畫的「真正原因」後,希斯洛提出來的治療對策是:請靈媒告訴吉佛德的「亡靈」,說他已經死了,請「他」不要再糾纏湯普森。而在吉佛德的「亡靈」被說服,自動離去後,湯普森的「病」也就好了。

  這個案例的確怪異,而希斯洛這位哲學教授似乎專門在和當時的精神醫學界打對台,他認為有很多被醫師診斷成「多重人格」者,其實都是「亡靈附身」。

靈媒是多重人格者嗎?

  就是在這樣的觀念和經驗下,希斯洛認為多麗絲可能是被「瑪格麗特的亡靈」附身。一九一六年,希斯洛終於說服普林斯帶著多麗絲到紐約拜訪知名的靈媒奇諾維斯夫人。

  在多次的降靈會中,有一個自稱是「多麗絲母親」的亡靈附在靈媒身上。「她」寫出了一大串有關多麗絲出身背景及童年生活的資料,而且還說多麗絲是一個「仁慈的附身個案」,而非普林斯所診斷的「多重人格」。而「福德森的亡靈」(見前章,美國靈學研究會的祕書)居然也在降靈會裡出現,他還將多麗絲這個個案和另一位普林斯醫師所治療的克麗絲汀個案(此個案詳見拙著《變態心理檔案》一書)做了一番比較。

  當然。最重要的「瑪格麗特的亡靈」也出現了,但當大家熱切地問她的「來生」(after-life)時,「瑪格麗特」卻有點揶揄地回答說:「我從來就沒有過『前世』,怎麼可能有『來生』?」

  整體說來,這一次有多人參與的「靈媒診斷」並沒有什麼突破,也不能證明什麼。靈媒所說的多麗絲的背景和童年生活,還有另一位普林斯醫師的克麗絲汀個案,都是早經發表的,靈媒可能看過;而即使沒有看過,也可能像我們在前章所說的,經由「閱讀」希斯洛、普林斯或多麗絲的「思想」而獲得資訊。所謂「瑪格麗特的亡靈」最有可能的還是多麗絲的「另一個人格」。而希斯洛在先前言之鑿鑿的湯普森——吉佛德附身案例,很可能也是這種情形。

  關於靈媒有「亡靈附身」而顯現通靈能力的問題,心理學家霍爾(S.Hall)曾做過一個有趣的實驗:他去拜訪有名的靈媒連納德夫人(我們在前章也提到過),請她招來霍爾死去的侄女貝西的亡靈,他想要和「她」溝通。連納德夫人果然讓「貝西」降靈,附在她身上說話,而且其表現也令霍爾相當折服。但事實上,霍爾根本沒有什麼侄女,也就是說貝西乃「子虛烏有」的人物。所謂附在連納德夫人身上說話的「貝西亡靈」,其實是她的「另一個人格」。

  這種一個人突然表現出不同的思想、記憶、情感和行為的異象,到底是「多重人格」或「亡靈附身」?在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曾有相當大的爭論。兩派人士通常會各執己見,各說各話。但隨著醫學或科學的進步,在研究者對人類心靈的奧秘有了較多的了解後,主張它們是「亡靈附身」的科學家可以說已經少之又少了!

不幸的童年導致人格的多重化

  根據近百年來對多重人格的眾多研究,我們幾乎可以肯定地說,絕大多數的多重人格者都是從小就開始創造、發展其不同人格的。而這些人格的創造與發展主要都是為了逃避童年時代所受到的身心虐待與傷害。

  譬如前面所說的多麗絲,她來自一個不幸的家庭,父親是個暴躁易怒的酒鬼,動不動就打她,而母親對此卻無能為力。多麗絲在三歲時即發展出另一個人格「瑪格麗特」來逃避這種惡劣的環境。

  又譬如被改拍成電影的《三面夏娃》這個故事,它的女主角克麗絲.薩依茲摩(白色夏娃),則是在六歲時,她的祖母死了,母親帶她到祖母的棺木前,強迫她在祖母僵硬冰冷的臉上親吻告別。她恐怖她尖叫哭喊,但母親卻一直強迫她,結果,就在這時候。她忽然變成了「另一個人」(黑色夏娃),忘記了所有的痛苦。

  而威伯醫師(C.Wilbur)所治療的西碧兒個案,她母親是個表面賢淑,但實際上是個心理變態而淫邪的女人,西碧兒從有記憶開始,就飽受她母親的諸般虐待,包括將她吊起來、以各種東西插進她的陰道裡頭。在這種情況下,小小的西碧兒不得不以意識解離來逃避這些噩夢。同樣的,基斯(D. Keyes)所報告的米利根個案,也是從小就經常受到繼父的毆打與性虐待。

 《三面夏娃》的女主角克麗絲,在一九七七年所寫《我是夏娃》的自傳體小說裡,對於自己童年時代即開始出現的意識解離有進一步的描述,她說有一次她看到了一個將要溺斃的男人的可怕軀體,心裡很害怕。她彷彿「看到」另一個女孩也在注視那個可怕的軀體,但她明亮的藍眼卻顯得平靜、安詳而毫無懼色。

  就像不久前主持美國精神衛生署(NIMH)多重人格研究小組的蒲特南醫師(F. Putnam)所說:「小孩子將他們所受的痛苦區隔化,以免必須整天面對它。這其中可能有自我催眠的成份,也就是小孩子自行進入恍惚狀態中,而這種恍惚意識後來會越自主化、越分化。」原本也許只是產生「另一個人格」,但後來卻越演越多,譬如多麗絲有五個人格;《三面夏娃》本來有兩個,後來變成三個、四個,最後變成二十一個。而西碧兒則有十六個;米利根更多,他有二十四個完全不同的人格。而且彼此互不認識。

  這麼多不同的人格,當然是當事者在人生的不同階段,面對不同的生活壓力時,逐一發展出來的。根據調查,已知的多重人格者中,女性佔了八五%,這也許是女性在人生旅程裡必須面對較多的傷害與苦難的關係。

他們有多重的意識頻道

  多重人格者最讓人訝異之處是他們好像有「好幾套」不同的思想、記憶、情感、行為模式和技能。譬如《三面夏娃》裡的白色夏娃和黑色夏娃,除了她們的性格、臉部表情、說話腔調、衣著打扮不同外,似乎還有不同的「體質」:黑色夏娃對尼龍衣服敏感,而白色夏娃則不會。利普登(S.Lipton)所報告的一個個案,當事者在A人格狀態時,智商一二八,不化妝,穿平底鞋,不抽菸;而在B人格狀態中,智商只有四三,但卻濃妝艷抹,穿露趾高跟鞋,菸抽個不停。而蒲特南所研究的多重人格者中,有一位在A人格時會開車,在B人格時則變得不會開車;有一位則在三個不同的人格狀態中時,有不同的月經周期;更妙的是,有一位居然在同一時間內擁有兩個不同的丈夫。

  最奇特的也許是米利根,在他二十四個人格中,有一個「英國人」、一個「澳洲人」、一個「南斯拉夫人」、一個「避世的藝術家」、兩個「作好犯科的罪犯」、兩個「婦女」和一個「小女孩」。當他以「英國人」存在時,講的是英語,而以「南斯拉夫人」存在時,所說所寫都是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語文。在兩個「婦女」人格中,有一個是女同性戀詩人,而「南斯拉夫人」則是武器及軍需品專家。

  一九八○年代,美國精神衛生署曾詳細研究過十個「多重人格」者,結果發現這些人在不同的人格狀態中,他們腦波的「誘發波」(evoked potential)也不一樣。很顯然的,當他們由A人格轉變為B人格時,腦部的活動也跟著發生有意義的變化。

  這使我們想起前面所說的「意識頻道」。也許我們每一個人的意識都可以擁有很多頻道,我們的心靈和人格也都有潛在的多重性,就像一個白天文質彬彬、道德意識濃厚的人,在意識轉變的夜夢中,會忽然成為一個誘姦者或殺人犯般。真正的「多重人格」者是因為不幸的童年而過早開發、且開發了過多的頻道,有人也許會「羨慕」他們「多彩多姿」的生活,但身陷其中的他們卻反而因自己人生的「分崩離析」而苦惱。

  多數人在這個塵世需要的還是一個完整的、明確的「我」。

附身與身份妄想

  並非所有的「附身」現象都是「多重人格」。有些很可能是「妄想症」,也就是在前面斯洛所報告的那個案例裡,兩位醫師對湯普森的診斷。

  湯普森在畫廊裡,聽到一個「聲音」對他說:「你看到了我的畫,你能繼續完成我的工作嗎?」他回家後,即開始不停地作畫。從精神醫學的角度來看,這是妄想病人常有的「幻聽」症狀——他聽到一個「聲音」命令他去殺人或做這做那。事實上,湯普森以前有素描的基礎,而且和畫家吉佛德見過兩次面,當他產生了「我就是吉佛德」的身份妄想後,畫出具有吉佛德風格的畫,並沒有什麼特別怪異之處,說不定他還曾仔細研究吉佛德這個人。因為妄想病人經常就這樣做。

  多年前,美國的知名歌手藍儂在復出後不久,被一個叫查普曼的凶手鎗殺。在審判查普曼的過程中。法院的精神科醫師史懷哲(D.Schwartz)發現,查普曼其實是一個妄想症病人,他有「我就是藍儂」的身份妄想。

 查普曼從九歲開始,就無法像其他小孩一樣的社會化,他常獨處,躲在自己的幻想世界裡,「創造」了好幾千個「小矮人」,這些「小矮人」都住在他臥室的牆壁裡。他們像國王一樣讚美他、奉承他。當這些「小矮人」惹惱他時,查普曼就去按客廳沙發上一個想像的按鈕處罰他們。有時候。他甚至為「小矮人」表演披頭四的想像音樂會。

 查普曼喜歡音樂,更心儀藍儂。在藍儂息影後,他覺得藍儂「死」了,他才是「真正的藍儂」,於是開始在日常生活的一切細節上都模仿藍儂。「我就是藍儂」的身份妄想為他沈悶無趣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和光彩。但等到真正的藍儂復出後,查普曼難以面對這個現實,他回到小密室,召來那些「小矮人」。「小矮人」們一致認為藍儂該死,於是查普曼糊里糊塗地去槍殺藍儂。

  當查普曼說「我就是藍儂」,而且表現出與藍儂完全一樣的思想和行為時,我們總不能說是「藍儂的靈魂」附在他身上所致,因為真正的藍儂根本還沒死。

  比較常見的身份妄想是病人自覺有什麼古代的偉人或神靈「附在」他們身上,在台灣,有些病人會說他是「元始天尊」附身或「觀世音」轉世。而在西方,較常見的則是「耶穌」附身或「聖母瑪麗亞」轉世。當然,相信的人會說科學無法排除這種可能性,但有趣的是,這些「古人」居然能在同一時間「化身」成好幾個人,譬如精神分析學家林德勒(R.Lindner)就報告,在馬利蘭療養院有兩個同時自稱是「聖母瑪麗亞」的女病人。而社會心理學家洛基奇(M.Rokeach)也報告,在密西根伊普西蘭提醫院的同一棟病房裡,住了三個自稱是「耶穌」的男病人。當這些病人見面時,都為誰才是真正的「聖母瑪麗亞」和「耶穌」爭得面紅耳赤。

  如果你還是認為這也不無可能是耶蘇或瑪麗亞「附身」,那你可能也有一些「妄想」症 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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