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602 催眠回憶的假象與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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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下的往事追憶

  魏斯的生命輪迴說是建立在催眠之上的,我們就先從催眠談起。

  人在被催眠後,的確會產生某些異象,回憶力的增強即是其中之一。馬庫士(F.L.Marcuse)在《催眠:真相與虛搆》(Hypnosis:Facts & Fiction)一書裡,曾提到如下一個例子:

  某位囚犯很小就因和父親不和而離家出走,後來父親也遺棄了他的母親。囚犯最近知道父親死了,且留下一筆財產後,他很想和母親聯絡,讓母親得到這筆遺產。但因事隔多年,他對故鄉的印象已十分模糊,甚至連在哪一州都忘了,只記得母親經常以淚洗面。

  監獄裡的心理學家將他催眠,讓他回到小時候,但他還是想不起故鄉的名字,不過卻想起曾經搭過火車。心理學家於是要他回想火車要到站時,車上播音器裡的站名廣播。在此一催眠誘導下,昔日廣播中那個站名的發音終於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但全美以此為名的鄉鎮共有六個,後來再輔以他又想起鎮上一個家族姓氏等資料,心理學家終於幫這位囚犯找到他失落的故鄉和母親。

  一九五○年代,即有科學家做過實驗,將成年人催眠,讓他們「回到」幼稚園時代,結果有些人居然能想起幼稚園老師還有坐在旁邊的小朋友的名字,而這些都是他們平時再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的。催眠甚至能讓人恢復半昏迷狀態下的記憶,一九六○年代,南非的李文森(B. Levinson)曾做過如下實驗:他要麻醉科醫師在將準備接受手術的病人麻醉後(腦波圖顯示病人已進入深度麻醉狀態中),說:「病人的臉色不好,他的嘴唇太藍,請多給他一些氧氣……好了,現在好了。」手術後,李文森將病人催眠,要他們回憶手術時的情景,結果十個中有四個居然能回想起麻醉科醫師所說的話。

  催眠為什麼能讓人產生這種神奇的回想力呢?有一種說法認為,人們過去的種種經驗事實上都在腦紋裡留下了痕跡,遺忘或想不起來主要是缺乏適當的抽取媒介,法國小說家普魯斯特曾在其小說巨著《追憶似水年華》裡,精彩地向我們敘述他如何利用一杯茶、一塊海綿蛋糕的味道「勾起」無數童年往事的過程。而催眠又比小說家的稟賦更為敏銳,打一個簡單的比喻,我們的大腦或心靈其實有好幾個意識頻道(譬如清醒、睡眠、做夢等),在平時,主導我們的是清醒的意識頻道,而催眠則讓我們進入「意識轉變狀態」中,催眠師扮演「調頻者」的角色,他像調整收音機般調整受催眠者的意識頻道,當他說「回到你小學第一天上課的教室裡」時,彼時的情景就可能浮現在受催眠者的眼前,甚至還表現出那個時候的言行舉止。

  但這只是部分的故事。

催眠回憶的可信度問題

  科學家很早就注意到,催眠雖然有助於人們想起被遺忘的往事,但這些回憶也跟我們平常的回憶一樣,有著不少記憶扭曲、無中生有、張冠李戴的情形。

  一九八○年,美國伊利諾州喬里特市發生一起謀殺案,雖然有一位目擊者,但卻難以指認什麼。為了增強目擊者的回憶力,警方將他催眠,結果他不僅回憶起謀殺者的容貌,而且還想起對方就是中學時代高他兩班的坎賓斯基。警方據此逮捕坎某,偵訊後認為嫌疑重大,而將他移送法辦。但眼科醫師在出庭作證時卻說,目擊者在催眠下說他離案發地點為二七○呎,而案發時間是燈光微弱的晚上九點,根據視覺原理,在這樣的光線下,能正確辨認容貌的距離應該是二五呎,二七○呎實在是「扯得太遠」了!目擊者的催眠下回憶顯然不符事實,結果,坎某才因此而獲得釋放。

  催眠下的回憶也經常把幻想誤認為真實。譬如米瑞斯(A.Meares)在《醫學催眠術》(Medical Hypnosis)裡所提到的這個例子:

  一名年輕男子患有奇怪的症狀——除了在自己家中外,到其他地方都無法小便(解不出來)。在深度催眠後,他居然回憶起小時候和母親性交的往事,而且在催眠繪圖(Hypnography)中,居然還畫出這樣的圖畫。因為這名男子是有同性戀傾向的分裂性(Schizoid)病人,醫師認為他催眠下的回憶並非事實,而是他潛意識裡的戀母情結幻想。

  更重要的是,催眠師的誘導和暗示也為當事者「製造」了不少回憶。

  早在十九世紀末,法國知名的醫學催眠家伯恩罕(H.Bernheim) 就做過如下一個實驗:一名年輕男子來找他治療坐骨神經痛,伯恩罕在正式將病人催眠前,提起他的同事史密特醫師,然後對病人說:「你見過這位紳士吧?你昨天在街上見到他和幾個人在聊天,當你經過時,他走過來用拐杖打了你好幾下,然後拿走你皮夾子裡的錢!」伯恩罕兩眼凝視著病人,低聲說:「告訴我它是怎麼發生的?」結果病人恍恍惚惚地,居然將這件根本無中生有的「昨日搶案」描繪得栩栩如生!而對這個極易受暗示的病人,伯恩罕以一次催眠就治好了他的坐骨神經痛。

  根據統計,催眠下所產生的回憶,其真確性只有五○%左右而已,其他都是當事者的幻想、記憶扭曲或催眠師的誘導,甚至是為了討好催眠師而編造出來的。

  法國雖是現代催眠術的發祥地,但因早年做過不少催眠回憶真確性的研究,所以法國一向就不準催眠下的「證詞」出現在法庭上。而美國在多次學乖後,如今大多數的法院也都規定催眠下所獲得的資料,不能作為法庭上的「證據」。

  連今生的回憶都如此,更何況前世?

前世回憶的可暗示性

  米瑞斯指出,一個人在被催眠後會有什麼表現,跟他原先認為「被催眠後該有什麼表現」有相當程度的關係。譬如在十八世紀接受梅斯梅爾(F.Mesmer)催眠的人,很多會產生身體的痙攣,因為當時梅斯梅爾認為催眠是「動物磁力」的作用,「理應如此」。同樣地,如果一個人事先認為催眠會讓人回憶起前世,那他可能就「真的」較能回憶起前世。

  肯特基大學的心理學家貝克(R.A.Baker)曾做了如下一個實驗:他挑選出六十名有高催眠感受性的學生,分成三組。一組在事前先聽一卷介紹「新奇而刺激的治療法——前世療法,你將重返前世做神秘之旅」的狂熱錄音帶,結果在催眠後,有八五%的人回憶起最少一次的前世。第二組則先聽一卷中性的錄音帶:「如你所知,很多人相信轉世的觀念,而很多人則不相信,你也許會也許不會重返過去的前世生活」,結果催眠後,回憶起前世者降為六○%。第三組則事先聽對前世回憶充滿懷疑與批判的錄音帶——「前世療法是由一小撮遠離西方科學正統的人吹捧起來的,有些喜歡幻想的人也許會想起一些牽強附會之事,但大多數正常人都不可能看到任何東西」,結果在催眠後,只有十%的人回憶起他們的前世。

  反對前世者會據此實驗說,前世回憶根本就是不當觀念的灌輸所致;但支持前世者卻也會說,人們無法回憶起前世是因為唯物科學的壓制。這種爭論難有答案,也許我們該看另一個更實際的問題:被催眠者是如何產生前世回憶的?

  一般談論前世回憶的書籍,都只提當事者在催眠下回憶起什麼樣的前世經歷,而不提這些回憶是怎麼被「誘導」出來的。我們有必要先了解其中的奧妙,休吉(B.P.Hughes)在其博士論文裡對此曾有較完整的記錄:

  他將一名三十五歲的男子催眠,讓他退行到六歲,做了一些回憶後,接下來給他如下的暗示:「現在我要你退回到此生以前的前世,我會從六倒數到○,然後再從○數到廿一,當我數到廿一時,你就將是前世的廿一歲,你可以看到周遭的事物,並向我描述你看到的一切。你會用英語和我交談,好讓我聽得懂。現在你已準備好了,我們就要開始了。六、五、四、……○、一、二、……廿一,好,你幾歲?」「廿一歲。」「你在室內還是戶外?」 「在戶外。」「看看四周,告訴我你看到什麼?」「我看到很多氣船、帆船,很多水,有一個城鎮在那裡。」「你能告訴我城鎮的名字嗎?」「它叫狄佩。」……。

  絕大多數催眠下的前世回憶,都是以諸如此類的暗示誘導出來的。反對前世者認為,這和催眠暗示所產生的「正面幻覺」(positive hallucination)沒有什麼兩樣,譬如催眠師暗示被催眠者在睜開眼睛後,會看到椅子下有一隻貓,他在睜開眼睛後,仿佛真的看到一隻貓(但實際上沒有),而催眠師要他描述這隻貓,他也能對這隻貓的特徵做各種描述。但實際上根本沒有「貓」,所謂「前世回憶」就像這隻子虛烏有的「貓」一樣。

矛盾、混淆與隱喻式的前世

  雖然有前述的這些疑問,但相信前世者還是會說:「先別爭論這些,重要的是當事者前世回憶的內容,它們豈是『瞎編』兩字可以交待?」於是,我們又進入了解析前世回憶內容的層次。

  反對前世者可以從不少前世回憶裡找出明顯的邏輯矛盾。譬如魏斯在《前世今生》裡所提到的凱瑟琳,她在第一次回憶起前世時,說當時是「公元前一八六三年」,她是一名埃及婦女。有邏輯觀念的人馬上會產生如下的疑問:所謂「公元」是基督教在西方得勢後才產生的人為記年方式,一個古埃及人怎麼會知道當時是「公元前一八六三年」呢?而且她怎麼能用「現代美語」和魏斯交談呢?雖然我們可以用催眠學專家希伽德(E.Hilgard)所說「分裂的意識」及「隱藏的旁觀者」 理論,來理解「現代美國人」凱瑟琳並未從她的意識裡消失,而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在描述自己的過去,但她又怎麼「推算」出當時是「公元前一八六三年」呢?所以,這顯然還是一個現代人在編故事。

  事實上,卡里敦大學(Carleton University)的心理學教授史巴諾(N.Spano)很早就從他病人的前世回憶裡看到了這種「古今混淆」現象。譬如有一個病人回憶起在公元一七八○年時住在密西西比州,但查一下歷史就知道,在一七八○年時,美國根本還沒有「密西西比州」。另一個病人說他於一八六六年時住在德國,但當時德國根本不是一個國家,而是分裂成許多不同名稱的小國。另一個病人錯得更離譜,他說他在公元五○年時,是羅馬的皇帝凱撒,但事實上,凱撒在公元前四四年就死了,而且他從來就沒有被加冕為「皇帝」。

  除了邏輯矛盾、古今混淆外,我們還可以從某些前世回憶裡,看到「今古相通」的情形。譬如魏斯的病人凱瑟琳,她目前的男友史都華多次出現在她的前世回憶裡。在現實生活裡,凱瑟琳對史都華是既愛又恨,恨他的謊言和操縱,卻又被他的魅力深深吸引,無法自拔。結果在前世裡,史都華有一世成為她的敵人,「從後面扼住她的脖子,用刀劃過她的喉嚨」;另有一世則成為她的父親,她說:「我很愛他……但他覺得我是個小討厭。」這樣的前世糾葛,幾乎就是她目前對史都華矛盾感情的投射。

  更妙的是,連治療凱瑟琳的魏斯也兩三次出現在她的前世裡,而且都扮演「很有智慧的老師」;而關心凱瑟琳,且將她介紹給魏斯治療的愛德華醫師,亦兩三次出現在凱瑟琳的前世裡,扮演她「慈祥的父親」。

  如果真有靈魂轉世,那靈魂何其多?世界何其大?為什麼這些和凱瑟琳目前有關的人總是能在前世裡和她「相聚」呢?反對前世者會說:「這些都不過是凱瑟琳對她目前處境的一種隱喻式幻想罷了!」

前世回憶乎?今生閱歷乎?

  相信前世者當然不會因此而氣餒,因為今生回憶既然也都有記憶扭曲、幻想、張冠李戴、真實與虛構交織的情形,前世回憶當然也不能免。為什麼要特別苛責前世回憶必須百分之百正確呢?他們要求反對者看看某些人在前世回憶裡所表現出來的「奇特知識」。

  譬如凱瑟琳在回憶起埃及那一世時,曾描述埃及埋葬屍體的方法、一種像大蒜的驅邪植物、一種叫「丹寧斯」的紫色果子、一個黑色胡狼的雕像,還有埃及古代男神歐塞里斯以及愛與歡笑女神海瑟等等。魏斯說:「凱瑟琳的知識不僅詳細明確,而且超出她意識清醒時的能力。她所知道的事不是能從書中瞄到又暫時忘記的那種。她的知識不可能是童年時得到,而一直在意識中被壓抑。」言外之意是,這確實是「前世」所獲得的知識。

  但反對前世者會說魏斯太過武斷也太過一相情願了。我們雖然不知道「三千多年前的閱歷」如何仍能「記得」,但確實知道「幾十年前的閱歷」會在催眠誘導下重新浮現,浮現的不只是真實的生活經歷,還包括所看過的書、電影、圖片,所聽過的談話、歌曲,所做過的白日夢或夜夢等,而這些閱聽經驗在「前世誘導」下,很可能被當事者改編成自己的前世經歷。我們在第一章提到的SPR所調查的C小姐,她在催眠下,將早年看過的一本歷史小說《瑪烏德女伯爵》改編成前世——在前世裡,她成了瑪烏德女伯爵的密友,結果她對瑪烏德女伯爵的「回憶」可能比凱瑟琳對古埃及的回憶還要來得「詳細明確」,但這全是來自她以前看過,而現在已忘懷的一本書。

  瑪奎大學的心理學家佐里克,對前世回憶也做了不少研究。他曾報告說有一名年輕男子在被催眠後,回憶起前世的生活:他說他出生於一八五○年,名叫溫卓克,雙親早逝,自己一個人生活,也沒有什麼朋友,是個孤獨的獵人。他常帶着獵槍到森林打獵,或駕着一艘平底船航行於河上。在寒冷的冬天,他會偶爾到下游的一家小酒館坐坐。一八六七年時,他生了一場大病,沒有人照料,在與病魔纏鬥一個多月後,終於孤獨地死去。

  這個前世回憶似乎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也很難辨別真偽。但在鍥而不舍的晤談後,年輕人終於想起他的「前世」其實是來自他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他甚至還想起是在哪家電影院看過這部電影的。因為電影中男主角的孤獨、寂寞,使自覺「被父母遺棄」的他產生共鳴和認同,結果在催眠下,就不知不覺將這種共鳴和認同轉為是自己的前世經歷。

  如果能從當事者過去的閱聽經驗中找到線索,那他的「前世回憶」確實有立竿見影的「解謎」作用。但一個人過去的閱聽經驗何止恆河沙數,這種搜尋工作經常如海底撈針般艱難。

說出瑞典古語的美國婦人

  大多數在催眠下回憶起前世的人,不管他的前世是屬於哪個民族,都還是用他現在所使用的語言「說話」,但有少數個案,卻會突然說出符合其前世身份的「外國話」,而在解除催眠,清醒過來後,他又說他根本沒學過那種語言,甚至不知道自己剛剛在說什麼。這的確是一種比較奇怪的異象。相信前世者常常會舉曾任維琴尼亞大學精神科主任的史蒂文生(I.Stevenson)所報告的一個「外語症」(xenoglossy)案例:

費城有一位醫師KE,偶爾會以催眠來進行診療,一九五五年,他以三十七歲的妻子TE為對象,做前世回憶的實驗。在某次回溯催眠中,TE忽然改用一種低沉的男音說出不太流利的英語,聽起來像是北歐的腔調。「他」說他名叫詹森.杰柯比,住在一個叫莫比哈加的村莊裡,他對他的國家和外在世界似乎所知不多,主要在描述他在村裡如何辛勤工作,偶爾會到一兩天馬程之外,一個叫哈維羅的港口,聽人說有英國水手上岸,還有俄國人的事,而大家似乎都對俄國有某種恐懼。另外,他也提到一個叫漢森的人,似乎是他們村裡的英雄。後來,他想起六十二歲時的一次意外,當時,他好像參加某場戰鬥,記得在水中跋涉,然後頭部被擊中,而他似乎就因此而死亡。

  這些回憶都是枝節、片段的,比較特殊的是在催眠狀態中,TE有時候會以聽起來像是北歐的語言來回答KE的問題。TE曾在八次催眠中回到「詹森」那一世,其中有幾次,KE請來幾位懂北歐語言的人士到場,聽他太太到底在說什麼,而費城的瑞典歷史博物館前任館長沙林博士(N.G.Sahlin)就是其中之一。

  結果,大家認為TE說的可能是一種比較古老的瑞典語,但她也懂得現代瑞典語(有人曾用現代瑞典語和被催眠的她溝通)。有一次,沙林博士還拿了一些借自瑞典歷史博物館的文物和圖片,請被催眠後成為「詹森」的TE辨認,沙林博士的結論是:「詹森對瑞典現代的東西完全陌生……但對十七世紀左右的文物則顯示出立即的熟悉感。」後來,十位瑞典語言學家更在聽了催眠錄音帶的拷貝後,認為「詹森」 應該是十七世紀時住在瑞典西南部、靠近挪威邊界的一個農夫。

  史蒂文生說他曾在六年間調查過TE的背景,他的結論是TE對北歐語言沒有任何概念,更不要說十七世紀瑞典農夫所講的話了。

  這個案例確實怪異,而史蒂文生又是一個頗具份量的精神科醫師,他的報告等於將一個「暗示」前世存在的燙手山芋拋向反對前世者的手中。

外語症的解謎活動

  筆者孤陋,並沒有看到有人對史蒂文生這個「外語症」案例做過什麼「解謎」工作。但也許我們可以做如下間接性的解謎活動:

  首先,史蒂文生是個傾向於相信前世的精神科醫師,而他也曾經有「被騙」的記錄(我們在下面提到該案例時再談),如果他的調查能夠由不相信前世的科學家做調查,結論可能會不一樣,就像在「布萊娣.墨菲事件」裡,《丹佛郵報》和《芝加哥美國人報》方向不同,且結果不同的調查一樣。

  其次是關於「外語症」的問題。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人類對語言的回憶力也是相當驚人的,英國《靈學研究會會刊》曾報告,有一個老婦人在因肺炎高燒而陷入譫妄狀態中時,突然說出一種大家都聽不懂的外國話,後來才知道那是一種印度語,因為這位老婦人祖籍印度,所以大家很快能理解那其實是她的母語。但她從四歲被帶到英國後,就生活在英國人的家庭裡,再也沒有說過或聽過家鄉話,這種回憶力實不可小覷。

  我們不能因某人突然說出外國話,就說那是外國人「轉世」或「附身」。赫德森(T.J.Hudson)曾提到下面這個案例:

  有一位不識字的鄉下少女,某天在「發高燒」時,忽然開始說出拉丁語、希臘語和希伯來語。當地人都認為這是一種「亡魂附身」,但一位年輕的醫師不相信這些,認為其中必有原因,在請教了少女的叔叔後,才知道少女的雙親很早就過世,她曾被寄養在一個老牧師的家中。而更進一步的調查發現,這位老牧師有邊走邊念書上希臘文、拉丁文和希伯來文的習慣。年輕的醫師因此認為,少女小時候聽牧師念這些語言,雖然當時自己一句也不懂,但卻在腦子裡留下了印象,而在後來發高燒時,腦神經處於異常的興奮狀態,那些多年前聽過的語言遂開始自她的口中冒出。

  馬庫士也在《催眠:真相與虛搆》一書裡提到下面這個案例:

  有一名男子常一直莫名其妙地說出一段話,而且就是那麼一段,聽起來像是某種古代的語言。他說他根本不知道那段話是什麼意思,更不曉得它從何而來。後來在經過仔細調查後才知道,某本書裡有那段話,而他曾經有一次到圖書館時,就坐在該書被翻開露出那一頁的座位上。當時他也許心不在焉,但對那段話已經「眼到口到」,而留下了印象。

  這聽起來似乎很玄,但比起TE在催眠下突然說出比較古老的瑞典語(我們要注意,她說的其實也是幾句,而非長篇大論),似乎又不會太玄。

瑞依柯夫的人為轉世實驗

  至於某些人在催眠下的前世回憶裡,會用不同的腔調說話,譬如維琴妮亞.泰伊的改用愛爾蘭腔英語說話;或是原先不太會說英語的變得比較流利,而本來能說一口流利英語的反而變得不太流利,譬如前面提到的TE,或是表現出某些出人意表的才藝,譬如維琴妮亞.泰伊能跳愛爾蘭的捷格舞等。這些也為相信前世者所樂道,但不相信者則認為這些問題很好「解決」,沒什麼神秘。

  人類學家很早就發現,原始民族在祭典或慶典中所使用的面具,具有特殊的功能。面具能使戴上者的自我產生某些內在的改變,啟用心靈或人格中隱藏難現的部分,使自己由內到外,暫時成為他所扮演的神、魔或英雄;有時候甚至會產生某些生理改變,譬如變得較不怕冷、不怕痛等。而這種儀式又通常是在有鼓聲、歌聲與舞蹈的情況下進行,更易使人進入一種類似催眠的狀態中,誘發意識狀態的改變。

  一般人在清醒時,因受制於自己就是「某某人」的僵硬意識,會壓抑不符自己「身份認同」的言行,而在催眠狀態下,這種壓抑解除,又在催眠師的暗示下而自認已成為別人,他既能較輕鬆地扮演別人,也對他所聽過的各種腔調模仿得更惟妙惟肖。

  俄國的催眠學家瑞依柯夫(V.Raikov),在一九六○年代即曾以催眠做「人為轉世」 的實驗,他以一六六個能進入深度催眠狀態的人為實驗對象,在將他們催眠後,分別暗示他們「你是小提琴大師克萊斯勒再世」「你是大畫家拉斐爾再生」 或「你是棋聖墨菲再生」,這些人在被賦予「新身份」後,都忘了自己原有的身份,不再對自己本來的名字有反應,甚至不再認識自己鏡中的影像。

  瑞依柯夫要他們(在催眠狀態中)拉琴、畫畫或下棋(當然,他們原先必須有這方面的一些基礎),結果,他們的「演出」都比清醒時所表現的好很多,拉小提琴的讓人想起克萊斯勒,而畫畫的則有拉斐爾的味道,下棋的也讓和他對奕的前世界棋王塔爾(M.Tal)印象深刻。瑞依柯夫還在莫斯科的國家中央展覽館辦過這樣的一個「催眠畫展」。

  瑞依柯夫的實驗似乎在向我們顯示,人類的心靈具有奇妙的未開發潛能,而它似乎也說明了為什麼某些人能在催眠回憶裡表現出特殊的才藝,但這不必扯到前世,因為「人為轉世」也可做到,甚至做得更好。

萬巴赫的前世回憶調查

  多數以催眠誘導前世回憶的催眠師或學者,對當事者所說的前世,事實上都未加以查證,像魏斯只是自行判斷那是「真」的而已,但有少數講求科學實證精神的學者,則會做一些查證,當然,也要當事者說出來的前世資料是可以查證的。

  臨床心理學家萬巴赫(H.Wambach)任職於紐澤西蒙茅斯醫學中心(Monmouth Medical Center)時,曾將一名女子催眠,讓她回溯至前世的一九一七年,在萬巴赫的口頭引導下,她回憶起她當時住在紐澤西州西田市(Westfield)的泥濘巷,想起了一些朋友、鄰居、商店,也想起了一八九六年鎮上的一場大火,火警的鐘聲在她們學校裡響個不停。最重要的是,當時丈夫在海外服役的她,涉入了一宗盜賣政府物資的黑市交易。在萬巴赫的逼問下,她透露了不少細節,包括街角那家藥局藥劑師的名字、警察局長的姓名和長相等等。她對這樁違法行為的東窗事發充滿了恐懼,最後自己舉槍自殺。

  因為紐澤西州確實有個西田市,萬巴赫就自己前往調查。西田市的歷史記錄保存得相當完整,從一八八五年起的地方報紙都被拍成微縮膠片保存著,萬巴赫翻閱舊報紙,發現那名女子的前世回憶居然大部分是真的!

  包括那宗黑市交易、警察局長的名字、藥劑師的名字等,報紙也說明了火警的鐘聲為什麼會在學校響個不停,因為當時鎮上唯一的鐘就在學校裡頭。而她所住的「泥濘巷」,雖然在現在的街市指南裡找不到,但經過查詢才知道那條巷在一九二四年鋪了柏油後,不再泥濘,已更名為冠木街。

  這實在令人驚訝。除了個別案例的調查外,萬巴赫還在讓受催眠者回到前世後,詢問他們吃什麼食物、穿什麼衣服、看到什麼建築物、使用什麼交通工具及貨幣等,然後再根據他們所說前世的年代及地區,與歷史文獻中的記載比較。研究過一千多個前世案例後,她也有一些特別的發現:

  譬如有廿一個人,當他們的某個前世是落在公元前五百年至公元後廿五年間,且生活於地中海地區時,他們都描述使用一種圓形的、中央有個洞的奇怪硬幣。又譬如有五個回憶起在公元前一千至兩千年間住在高加索山區的人,都描述說他們看到一些帳篷和單斜面小屋,人們都穿一種皮長褲。他們都有白色的皮膚,其中有三個毛髮是淡棕色的,另兩個則說是金色的。根據萬巴赫的查證,高加索山區的原始土著就是白皮膚金頭髮,而古代住在該地區的塞西亞人和帕西亞人也是穿皮長褲的。

  萬巴赫認為,這就是她所獲得的轉世的「最大證據」。但對不相信前世的人來說,這些雖然有趣,卻根本不能算是轉世的「科學性實驗」,更遑論「科學性證明」。

  在這裡,我們終於必須觸及什麼叫做「科學性證明」這個問題。

區別前世回憶與今生閱歷的科學實驗

  一八八○年代,在巴黎的Salpétriére醫院,知名的神經生理學家沙考(J.M.Charcot)經常在他星期二及星期五的講堂上,利用催眠暗示讓受測者產生痙攣、麻痺等歇斯底里症狀,由學生們上台檢查這些症狀之真偽,然後又用催眠暗示,解除受測者的上述症狀。這些一再的當場示範(demonstration),讓學生們印象深刻。而其中有一個學生就是後來成為精神分析大師的佛洛伊德(S.Freud)。

  佛洛伊德在他的自傳裡提到這件事時說,這些一再的當場示範,「證明」了「人為的歇斯底里症和自發性的歇斯底里症沒有任何細節上的差異」,也「證明」了「歇斯底里現象的真實性及合理性」。但他卻對沙考的解釋感到懷疑。沙考認為,歇斯底里症是一種神經變性疾病,或是解剖病理學的問題,而且他認為只有歇斯底里病人或有此傾向的人才能被催眠。但佛洛伊德卻認為,它可能是心理因素造成的(這種想法當然是後來才逐漸加強的)。歷史告訴我們,沙考雖能一再地以催眠誘導出歇斯底里症狀,但他對此現象的解釋卻是錯的。

  當我們回過頭來看以催眠術誘導出前世回憶的現象時,我們發現萬巴赫或魏斯等人雖然一再地讓受測者回憶起前世,而少數案例雖然也在「獨立調查」 後顯示似乎有那麼一回事,但這些都是「自說自話」或「事後的追認」,筆者孤陋寡聞,還沒有看到在科學社群的公開場合裡「當場示範」,然後再由客觀人士進一步求證其合理性與真實性的報告。

  由於催眠下的回憶經常是個人真實的生活史、閱聽經驗、幻想還有催眠師的暗示等糾葛在一起,對於一個已經有相當人生閱歷的人,我們實在很難區分他所說出來的話,何者是「先天」的前世回憶,何者是「後天」的今生閱歷。事實上,很早以前就有人提出,要區別先天回憶和後天閱歷最好的方法是找剛會說話但尚未有太多人生閱歷的小孩,將他們催眠,讓他們回到前世的五十歲,而且將催眠暗示裡的「你必須用我懂的語言和我交談」改成「你必須用你前世使用的語言和我交談」,如果他們也都或大部分能用外國語說出一個五十歲年紀者應有的見識和閱歷,那才是前世回憶的「科學性證明」。

  馬庫士博士曾說,在《尋找布萊娣.墨菲》暢銷全美後,有一位婦人來找他,希望他能將她催眠,讓她回到前世,而且最好就留在前世裡。這個婦人所以有如此願望,因為她是一個天生的盲人!她希望看看這個花花世界!也許我們也可以請「就在我的辦公室裡,生命輪迴得到科學證明」的魏斯,將天生的盲人催眠,讓他們回到前世,描述前世所見各種人物、景觀,特別是它們的形狀、顏色和距離等,最好還能「畫出來」,清楚顯示前世回憶並非來自今生閱歷,那麼必能「封住」不相信前世者的嘴巴。

  但很遺憾的是,相信前世者連這麼簡單的「科學實驗」都不願做,而一味地在那裡自說自話。

記憶在大腦死亡後能繼續存在嗎?

  即使某些人在催眠狀態下所說出的既往人物及事件,後來都被查證屬實,而且來自個人過去閱聽經驗的可能性也都一一被排除,這也並不表示它就是當事者的「前世回憶」。就像我們在前面提到的沙考,確實是有那種現象,但對現象的解釋卻也可能是錯的。

  前世回憶論者最大的難題是它必須先說明記憶如何在肉體(特別是大腦)死亡後仍能繼續存在,又如何重新輸入一個新個體的腦中。就筆者所知,嘗試在這方面提出一個解釋模式,而且較有說服力的應該是英國皇家學院院士謝德拉克(R.Sheldrake)的「形態形成場」 (morphogenetic fields)假說。

  謝德拉克在一篇《我們的記憶能在大腦死亡後繼續存在嗎?》論文裡,先對記憶的理論做了一些回顧。關於記憶,近來確實有一些新理論認為,人們對過去經驗的記憶並非固定地貯存於腦中某些特殊細胞或部位中,而是彌漫、散布於整個腦中,也就是說記憶是個「全像」(hologram)或「場域」(fields)的問題,而我們的大腦就是這個記憶場的場域。

  謝德拉克更進一步指出,有些記憶場可能在大腦之外。他的「形態形成場」原是用來解釋其他現象,譬如由同一個受精卵分裂而來,含有同樣基因藍圖的細胞為什麼會發育成皮膚、心臟等完全不同形態的東西?謝德拉克認為,它並非透過基因傳遞,而是來自超越時空的「形態共振」(morphic resonance),也就是說有一個外在於物體的「形態形成場」決定了事物的形態。這聽起來似乎很玄,打個簡單的比喻,電視機所顯現的影像(形態),並非由電視機內部的零件與構造所規劃或創造,而是來自電視台制作好的節目(形態形成場),電視機只是一個接收、調頻和顯影器,它的功能主要是「重現」影像。

  謝德拉克認為在某些方面,人腦就好像這樣的一部電視機(這個比喻當然太過粗陋),而個人過去的種種經歷所形成的各種形態場,是不在大腦之內的(但在「哪裡」卻很難說清楚,我們只能說它有點像磁力場,是存在而看不見的)。所謂「回憶」 是我們打開及調整意識的頻道,讓我們的腦組織和既有的形態場產生「共振」,結果,過去的種種經歷就又浮現於腦中。而如果大腦功能不是很敏銳或調頻調得不是很精準,那呈現的可能只是模糊、片段或有其他雜訊的記憶形態。

  這個假設不管多玄妙,它最少「解決」了記憶如何在大腦死後仍能繼續存在的難題,因為過去的經歷是以形態的方式存在於形態場裡;而且它也不必重新輸入新的生命個體中,因為只要調整新個體的意識頻道,就能使一百年前或五百年前的形態重現於腦海的螢幕中。

  催眠,似乎就是一種調頻的動作。但它還是無法解釋浮現的影像何以就是「這個人」獨一無二的前世經驗。

回溯知、時空纏連與存在轉移

  雖然謝德拉克嘗試以「形態形成場」假說來解釋「前世回憶」,但不相信前世者卻認為,他這個假說反而更適合於說明那些在催眠下呈現的既往影像(被查證為真者),並非當事者個人的前世經歷,而是一種非個人性的「回溯知」(retrocognition)。因為我們看不出由父親和母親的遺傳基因所發育而成的大腦,有什麼「獨特的密碼」能到「記憶形態場」 裡去開啟屬於某個已經死亡的「獨特個人」的前世記憶。

  「回溯知」與「預知」(precognition)相對,「預知」是預見尚未發生的事,而「回溯知」則重見發生過的事。對於「回溯知」或「預知」,新的可能解釋模式主要來自物理學界。當代量子物理學家玻姆(D.Bohm)認為,過去、現在、未來、此地和彼地,時空宇宙的每個部分都交互「折疊」在一起,形成一個無盡纏連的「全像」,是我們的心靈將它「拆開」來,而產生了此時此刻的覺知,但我們的心靈所覺知的永遠只是真實的片段。對物體狀態與時空的關係,他曾舉了如下這個例子:

  在一個裝有甘油黏液的玻璃圓柱裡,滴進一滴墨汁,然後慢慢旋轉外面的另一同心玻璃圓柱,這滴墨汁就會被拉成一條線,最後擴散而至「消失不見」。但如果將玻璃圓柱慢慢往回轉,消失的墨汁又被拉回它原先的形狀,最後又能清楚地被「看見」。像這樣,原來的墨汁被「折疊」 進甘油,「崩解」 在時間和空間裡,但在往回轉時,它又被「拆開」來,重新呈現在時間和空間裡。

  原本在時空中崩解、折疊進無盡纏連中的既往事件,在經過巧妙而特殊的「拆開」程序,可能又會重新顯現於某人眼前的時空中,這正是「回溯知」的理論基礎。它不是個人經驗的重現,當然也就不是什麼「前世回憶」。這種「回溯知」不只會發生於催眠中,做夢、恍惚甚至清醒時也都可能發生(SPR就報告過幾個清醒時發生的案例)。

  另外,艾林瓦德(J.Ehrenwald)則以「存在轉移」 理論(exiestential shift)來解釋「回溯知」,他認為當一個人從「歐幾里得層面」 進入沒有時空區隔的「非歐幾里得層面」 時(類似科幻小說中的進入「時光隧道」),當事者即可能目睹甚至參與過去的事件。這種觀念當然也是來自物理學。它也是非常玄的。

  當然,這些也都只是「假說」而已,它們能否成立,都還有一段非常漫長的路要走。我們在這裡提出來,主要是想顯示,「前世回憶」乃是諸多假說中最簡單而又最渺茫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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