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過著規律的生活,對生活起居、每餐的菜色及休閑活動的安排,都像記賬一樣井井有條,而且一絲不苟……。
F君是一位將近中年的會計師,他對自己生活起居的安排就像在記賬一樣,不僅井井有條,而且連細節也都是一絲不苟。
他每天一早在六點五十分準時起床,先淋浴、刮臉,然後穿衣服。他太太則在七點十分整將早餐端上桌,早餐的食譜是他早在幾個月前就擬好的,他太太需每天按譜配餐。
早上七點四十五分,他準時出門上班。在忙了一天後,於傍晚五點五十五分返抵家門,洗完澡後,在客廳看晚報,六點三十分準時用晚餐。晚餐的內容,當然也是根據他事先擬好的食譜準備的。
晚上和周末的活動也都按既定計劃進行。星期二晚上出門看電影,星期三晚上在家裡閱讀,星期五晚上則打橋牌(星期一和星期四晚上不排節目,屬休息時間)。星期六早上打高爾夫球,晚上的時間則留給來訪的客人或出門訪友;星期天早上和晚上為宗教時間,都到教堂做禮拜。
在服飾方面,他也非常挑剔。每一件襯衫都必須乾淨而且沒有皺痕,西裝外套則每天都要燙一次。
要過這種井然有序的生活,當然需要太太的充分配合。他太太原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但在F君的「調教」下,也不得不合作,因為對生活常規的任何微小乖離,都可能讓F君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在這種有條不雜的生活方式中,F君似乎過得頗為自得,也頗為成功。後來他靜極思動,參與了某個朋友的商業投資,但不幸投資失敗,讓他損失了不少錢。此一突來的打擊,竟使F君產生嚴重的焦慮反應,不僅過去的生活規律都被打散打亂了,最後竟不得不住院接受治療。
解說:
表面上看來,F君的規律生活讓人聯想到「恆心」、「毅力」等美德,但因他的生活規律流於僵硬、缺乏彈性,而且在規律被打破時,即不可理喻地火冒三丈、暴跳如雷,所以它更有可能是一種強迫性精神官能症的表現。
有些強迫性行為常會變成一種儀式(rituals),每個細節都需按照一定的僵化步驟進行。F君的規律生活似乎就具有這種性質,他把一個星期的起居作息活動都化為「儀式」,不能更改,幾近強迫性地去履行它們。
儀式行為具有特殊的功能。幾乎每個文化都有古老相傳下來的各種儀式,如結婚、喪葬、祈雨、驅魔等都有固定的儀式,其功用是在祈求神靈的保護與賜福,大家認為只要按照固定的方式按步就班地去履行它,就能達到上述目的,但中間若有任何差池,則不僅得不到賜福,反而會大禍臨頭。強迫性精神官能症患者的儀式化行為也有這種用意,個人的儀式化行為主要是在防範來自外在環境或內心欲望的威脅,當事者認為只要將一切都納入僵硬的秩序中,則世界就會變得更可預測、更安全,也更美好。
譬如某位男士有一種固定的「浴室儀式」:他在入浴時,一定要先脫內褲,坐在馬桶上小便;然後脫上衣;然後先沖三次身體;然後用肥皂先抹陰部,沖洗,再抹,再沖;然後洗右手臂;然後洗左手臂;然後洗右腿、右腳;然後洗左腿、左腳;然後洗……從他入浴室到出來的將近半個鐘頭的時間內,每個動作孰先孰後,如何進行都依固定的程式去做,稍一改變就會感到不安。而且在生活遭受壓力時,他就會更嚴格地執行這種浴室儀式。
其實,此一浴室儀式的產生只是為了阻止他在浴室內自慰的衝動而已。相對於這種內心欲望的威脅,F君面對的可能是外在環境的威脅,我們從他參與投資失敗立刻導致精神崩潰這件事上多少可以猜出,他其實非常脆弱,表面上將自己的生活控制得很好,但事實上卻不堪一擊。因此,儀式化行為雖可減輕當事者內心的焦慮,但他所能獲得的只是控制的幻象。
F君僵硬的生活作息,讓人想起康德和叔本華這兩位德國哲學家,他們都過著非常規律的生活,譬如康德每天下午四點整一定外出散步,而且行走的路線,甚至行進的速度都一成不變,據說哥尼斯堡的居民以康德走過自家門口的時刻來調整他們的時鐘,因為康德就是一座「活動的標準鐘」。
而叔本華在他生命的最後二十七年獨居於法蘭克福時,每天的生活情形幾乎都一樣:早上七時起床,沐浴後,喝一杯濃咖啡,然後坐到書桌前,寫到中午為止。然後外出,到英國飯店用餐,飯後回家閱讀到四點,又外出做例行散步,而且風雨無阻,每天總要散步兩個小時,六點鐘再到圖書館看《時報》。晚上則去觀賞戲劇或聽音樂會,十時就寢。除了接待訪客,偶而打破自己生活秩序的例外,他二十七年如一日,過的都是這種規律的生活。
但康德和叔本華並非強迫性精神官能症的患者,雖然他們常被視為強迫性性格的代表人物,但強迫性性格和強迫性精神官能症之間仍有相當大的差距。強迫性性格的一些特質,如固執、墨守成規、講求秩序、追求完美,以無比的毅力獻身工作,排除享樂和人際關係等,也常是強迫性精神官能症患者所具備的,但就像前面介紹的,他們只是以此來掩飾或圍堵其生命的困境,而不像康德、叔本華或其他人,將這種人格特質運用在對知識的追求和事業的開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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