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解剖我母親。我一直祈禱和哭泣,希望母親仍活著;而教堂的鐘聲卻一直響著,我痛恨它們。
高塔,特別是教堂的尖塔,多年來一直是G女士心中的最怕,她一看到它們就覺得渾身不自在,急忙掉頭而去。
最後她不得不去尋求醫療幫助。在仔細詢問之下,醫師發現,她怕的其實不是塔,而是鐘聲,怕教堂高高的樓上突然響起鐘聲,一聽到鐘聲,她就會渾身發毛。醫師問她是什麼時候開始怕聽到鐘聲的?G說她也想不起來,只知道是很久很久以前,大概在十幾歲時就有這種現象。這的確是相當久了,因為G女士已經四十歲。
當用盡各種方法都找不到可能的線索後,醫師決定將她催眠,打開她潛意識的心扉,到塵封在腦海深處的記憶亂叢裡去搜尋。
在催眠狀態中,醫師一邊給G暗示,一邊遞給她一支筆,要她做心事的「自動書寫」(automatic writing)。在迷離恍惚狀態中,G果然運筆如飛,寫出如下的句子:
「G鎮……M鎮……教堂,我父親帶母親到B鎮,母親在那裡死了,然後我們到C鎮……他們解剖我母親。我一直祈禱和哭泣,希望母親仍活著﹔而教堂的鐘聲卻一直響著,我痛恨它們。」
當她寫下最後一句話時,雖然自己並不知道寫的是什麼,但卻變得焦慮而驚惶。這些「自動書寫」的內容,透露出G的畏懼鐘聲和她母親的死亡有關。
在解除催眠一段時間後,醫師拿出她所寫的那張紙條給她看,G倒是心平氣和地說出那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在多年前,當全家人到英國旅行時,她母親忽然得了重症,就在當地緊急開刀,但不幸卻死了。在母親死前,她一直祈禱母親的康復。他們所住的旅館旁邊剛好有一座教堂,教堂的塔樓上不時傳來悠揚的鐘聲,她常在鐘聲中祈禱。
但也許是鐘聲出現的頻率太高了(每隔十五分鐘就響一次),使她繃緊的神經漸漸受不了。最後竟開始痛恨聽到鐘聲,特別是在她祈禱的時候,那鐘聲更增加她的痛苦。
在做了這種表白後不久,G又向醫師透露了一個更重要的訊息。她以懺悔的口氣說,有一次她省略了到教堂祈禱的義務,事後即一直有「如果母親死了,就是我省略祈禱的關係」、「這將是我的錯」的想法。後來,她母親果真死了,她更認為這是「上帝對我的懲罰」、「我必須為母親的死負責」。
G說,一直到成年後,她仍然認為「母親的死是我的錯」,並因此而深深自責著。但這種將過錯全往自己身上攬的想法似乎太過牽強而誇大。在醫師技巧的追問下,G終於又做了一次更深刻的表白:
原來在她母親過世前兩年,她因不聽母親的勸告而著涼了,後來病情惡化,被診斷為初期肺結核,在醫師的建議下,父母遂帶她到歐洲去尋求更進一步的醫療。而就在他們抵達英國後不久,就發生了母親死亡的不幸事件。
至此終於真相大白,G在心裡覺得母親若不到英國,就不會急病而死,而母親之所以會到英國去,完全是因為自己的關係。如果當初自己聽從母親的勸告而多穿衣服,就不會發生爾後的不幸事件。
她的畏懼教堂鐘聲,可以說就是這種深沉的內疚所引起的。
解說﹕
這也是一個畏懼性精神官能症的病例。G女士對教堂鐘聲的畏懼肇始於十五歲時的一次心理創傷經驗,歷時二十五年仍然揮之不去,可見那次創傷對她而言是多麼地執拗與慘痛。
傳統的精神分析學家認為,畏懼乃是對性與攻擊等本能衝動的潛抑,但從這個例子可以看出,與本能無關的心理創傷事件,也可能在心理防衛下產生對某種物體、情境或活動的畏懼。G女士難以面對的是「母親的死都是我的錯」此一內疚,在英國那幾天的經驗令她一思及就感到焦慮、悲痛,在意識層面,她成功地壓制了創傷經驗的「全程」(目前她已很少再想起那些往事),而且成功地將「全部」(整個事件)轉移到「局部」(教堂鐘聲)上頭,並加以迴避。但在她對教堂高塔及鐘聲的莫明恐懼中,仍隱藏了她潛意識裡的悲痛記憶與內疚,只是這種悲痛與內疚被「隔離」開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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