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420 靈異之夢的心理學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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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前面兩章的夢例介紹,讀者也許已獲得一個印象,認為做為吾人「第二種存在」的夢,的確是我們獲得「第三種知識」的一個重要途徑,此一「第三種知識」有別於白天清醒時所擁有的「理性之知」與「感性之知」。果真如此,那我們要如何解釋這些現象呢?本章將先提出部分心理學的解釋,這些解釋頗具殺傷力,主要是用來破解某些「靈異之夢」的。

    很不幸的,我們必須在這裡指出,有相當多的「靈異之夢」是來自當事者「善意的錯記」,也就是它們的「靈異性」,主要是來自當事者「記憶的扭曲」(當然,也有很多純粹是來自「惡意的謊言」,這一部分我們就不必浪費筆墨去討論它)。

經過推事調查的一起怪夢 

  英國「靈學研究會」曾報告過一個被認為「殆無疑義」的靈異夢例,作夢者是英國高等法院中聲望甚高的一位老法官洪恩比爵士(Edmund Hornby,他曾擔任過在上海的「英國最高領事法院」的首席法官),一八八四年,他從司法界退休後,看到「靈學研究會」在報上刊登的徵求「神秘經驗談」的啟事,而主動提供了如下的神秘經驗:

  一八七五年一月十九日晚上,洪恩比爵士晚飯後在書房裡寫一份明日將判決的某個案件的判決文摘要,這份摘要是要給某報的記者A先生。寫完摘要,他將它裝在一個信封裡,要傭人送去給A先生(當時的報紙,從拿到稿子至刊出,至少需廿四小時的時間,所以洪法官給A先生的判決文摘要,等到報紙刊出時,他已在法院做完了判決)。

  當天晚上入睡後,他聽到有人在敲門,原以為是傭人來查看暖爐的火,就叫他進來,但在朦朧中看到進來的是A先生。他非常不悅,對A先生說:「我的傭人在十一點半已將判決文摘要送去給你了,你回去看吧!」但看起來臉色有點蒼白的A先生卻只是一再道歉而賴著不走,他說:「時間很緊迫,請你口述判決摘要,我記在我的筆記本上。」說著就掏出一本筆記本。洪恩比法官看看鐘,時間是一點二十分左右,他怕吵醒太太,只好將判決摘要口述一遍,A先生則忙著速記。最後,洪法官說:「這是我最後一次讓一名記者闖進我的房間來。」而A先生竟然也說:「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和你見面。」他在抄完摘要後,就告辭了。

  整個的經過如夢似幻(洪恩比法官說,他太太後來醒來,說她好像聽到他在和人說話)。第二天,洪恩比到法院,法院的聽差進來幫他穿上法袍時,說某報跑法院新聞的記者A先生在昨天深夜去世了。他心裡一驚,在追問之下才知道A先生昨晚在他的房間裡寫稿,他太大在凌晨一點半去看他時,發現他已經死了,筆記本掉在地板上。醫師研判A先生可能是死於猝發性心臟病,死亡時間約為凌晨一時。洪恩比法官借來A先生掉落的筆記本,發現上面寫著:「最高法院的首席法官今早對本案做如下的判決……」,接下來則是一些看不清楚、潦草的速記筆跡。

  洪恩比法官覺得此事太過蹊蹺,他派了一名治安推事去驗屍,並查詢A先生的太太及傭人,求證A先生當晚是否外出。調查報告說,A先生是死於某種心臟病,當晚他並未外出。

  洪恩比法官在他的自述裡說,因為不想讓社會對他的此一神秘經驗做過多的揣測,所以當時他只告訴他太太及一二知心友人。直到多年後,才將這件事公諸於世。

是「記憶扭曲」在作怪  

  洪恩比法官如夢似幻般的經驗,有點類似〈三夢記〉中劉幽夫妻及「靈學研究會」那一對威蒙夫妻的遭遇,但比前兩者都要來得「可信」,因為不僅有人證、物證,還經推事的調查,而洪恩比的身份及他多年「隱忍不言」的苦心,更使我們相信他沒有「說謊」的任何餘地。但當時有一位姓巴福的仁兄,在看了洪恩比法官的經驗談報告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展開了調查工作。他發現在洪恩比法官的描述中被隱名的A先生,真實姓名叫休朗.尼文斯(Hugh LangNivens),是《上海快報》(一份在上海發行的英文報)的編輯,他確實是死於一八七五年一月二十日。但其他細節卻與洪恩比法官所言有很大的出入,第一,尼文斯是死於早上九點,而非凌晨一點;第二,在尼文斯死後,法院並未為他的死亡展開調查;第三,洪恩比是在尼文斯死後幾個月才結婚的。這些證據使得洪恩比言之鑿鑿的神秘經驗像骨牌一般倒塌,成了十足的「癡人說夢」。

  但洪恩比法官也不太可能空口說白話,更可能的原因是在尼文斯死後,而他自己也結婚之後,他作了類似上述的一個夢,事隔多年,夢與事實的先後順序模糊了,在看到「靈學研究會」徵求神秘經驗談的啟事時,不太可靠的記憶使他誤認為自己確實有過神秘經驗。

佛洛伊德與狄更斯的「錯記」

  除非是你每天將前晚所作的夢都標明日期記下來,否則難免會在夢境與真實事件之間產生時間上的混淆。這種混淆連佛洛伊德都不能免。佛氏在《夢的解析》裡提到自己的一個夢,他說「在我父親葬禮的前一晚,我作了一個夢……」(夢的內容等一下再說),但我們看他在《夢的解析》出版的三年前,寫給其摯友弗萊斯(W.Fliess)的信裡也提到這個夢,但他卻說:「我必須告訴你在我父親葬禮之後那晚所作的一個好夢……」。佛氏的這個夢到底是在父親葬禮「之前」或「之後」所作的呢?恐怕連他自己都無法肯定。佛氏這個夢因無涉於靈異,差一天也許沒有大礙,但對涉及靈異的夢,若是在事件發生之後才有的,等於整個推翻了它的基礎。

  小說家狄更斯(C.Dickens)有寫日記的習慣,而且會在日記裡記錄他的夢。他的日記告訴我們,有一晚他在夢中見到一個穿紅披肩的陌生女子,她自我介紹說是納匹亞小姐。狄更斯醒來後感到不解,因為他根本不曉得有什麼姓納匹亞的小姐,也不認識有什麼喜歡穿披肩的女人。幾天後,在他的作品朗讀之後,一群崇拜他的讀者跑到後台來找他,在人群中,他竟發現那個在夢中看到的紅披肩女郎,而她真的就叫納匹亞小姐。

  有日記為證,這應該是個「預知之夢」了吧!但我們看狄更斯的日記,發現他是在後台遇到納匹亞小姐「之後」,才在日記裡記錄他「幾天前」作過那個夢的,也就是說,此一  「預知之夢」是回溯性的。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在外在事件發生之後,才「想起」自己昨晚或以前作過「這個夢」,但這種對夢內容的回溯性記憶,比剛剛所說的時間先後問題,有更大的扭曲性。

  佛洛伊德在寫給弗萊斯的信裡說:「(在父親葬禮之後的那晚》我夢見在某個地方讀到這樣的文字:『你被要求閉上雙眼』,我立刻認出那是我每天都要去光顧的理髮店。」

  但在《夢的解析》裡,他卻說:「(在父親葬禮之前的那晚》我夢見看到一張印刷告示——類似張貼在火車站等候室的布告或海報,上面的句子看起來是『你被要求閉起雙眼』,但也像『你被要求閉起一隻眼睛。』」

    這兩段夢敘述頗有出入(會產生不同的解釋,此處就不談了),讀者難免會問:「佛洛伊德是在寫小說,還是在客觀地描述夢境?」但我覺得佛氏已經盡他最大的力量了,因為事實上,沒有一個人能「客觀描述」他的夢!哲學家柏格森(H.Bergson)說:「過去的影像一直與來自現在的新的知覺經驗交織在一起,最後甚至可能取代了以前的影像。」

  夢是一種主觀的體驗,當我們描述它時,就已開始扭曲它了。在「夢實驗室」的研究顯示,當一個人的腦波呈現進入REM睡眠期後,叫醒他,要他報告「當下」所作的夢(錄音記錄);受測者再入睡,第二天醒來,再要他報告昨晚所作的夢,則兩者在情節上已有相當多的出入。

  沒有人能確知狄更斯在幾天前所作的夢,「真正的情節」是什麼,他的回溯又包含了多少記憶扭曲的成份。

背後隱藏著幽微的心理動因

  有時候,覺得自己昨晚或更早以前作過「這個夢」,還會有其他的心理動因。

  佛洛伊德有一個女病人,「夢見她在某街某店門口遇到一個好朋友,是她從前的家庭醫師。第二天早上出去逛街,恰恰就在那兒遇見了他,好似夢境重演。」這似乎是個典型的「預知之夢」。但在佛洛伊德的詳細查問之下,發現這位女病人從早上起床到與老醫師相遇之前,都「沒有昨夜作過此夢的印象」,是在遇到老醫師之時,一看到他,便認為自己昨夜曾夢過這次相遇。佛洛伊德說:「她實際上有沒有作過那個夢,並不要緊。分析的重點在於她何以會想起來」。分析的結果如下:原來這位女病人多年前在醫師家裡認識某位男士,兩人一見鍾情。多年來,兩人一直繼續來往,而就在作夢的前一天晚上,她空等他到深夜,但希望卻落空了。佛氏說:「由於在此不便報告的種種詳情,我很快就了解,看到這位老醫師而發生那個預言性的夢幻覺,她的意思等於是說:『啊,醫師,你讓我想起了舊日時光,那時他多看重我們的約會,那時我總不會白等的。』」

     對舊日美好時光的熟悉感,在遇到老醫師時一下子浮現,想「重溫舊夢」的念頭「轉移」成她在夢中與老醫師相遇的想法。

     也有些人在初次到某個地方時,會覺得「似曾相識」,覺得那裡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好像在「夢中來過」。這種「景物」的熟悉感,也可能是另一種受潛抑的心思的「轉移」。佛洛伊德另有一個女病人,對十二歲時所發生的一件怪事一直無法忘懷,當年她到鄉下拜訪某位同學,一進她家庭院就覺得以前曾經來過,進入客廳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但她確實是未曾來過這裡。佛洛伊德在他高明的分析裡指出,這種「熟悉感」其實是來自另一種「熟悉感」。原來這位同學有個病得很重,而且不久人世的弟弟(病人在拜訪她家時已知此事),而病人自己唯一的弟弟在幾個月前曾患惡性白喉,她因此而被送到遠方親戚家隔離,被迫離家的她也許有過期望弟弟死亡的念頭,但這個念頭被潛抑了。在拜訪同學家時,知道對方也有個病得快死的弟弟時(後來她也看到他了),可能模糊地想起自己在幾個月也有類似經驗,但意識無法承認這點,於是這種熟悉感就「轉移」為對花園、房子的熟悉感。

     夢是「想」,在某些幽微的心理動因下,我們會「幻想」我們作過某個夢。

前瞻性思考與潛意識的洞察力

  科幻小說作家阿西莫夫,在一九五二年就相當精確地描述了「太空漫步」的情景,比真正的太空漫步早了十三年。但沒有人說阿西莫夫具有「預知能力」,大家覺得這是「合理的推測」,因為人是具有「前瞻性思考」的生物。夢見親人的死亡,譬如前述那位來自西班牙的精神科醫師,想起在故鄉的父親還有他過胖的體重,心中浮現「他可能死於中風」的想法,乃是「合理的擔憂」,而這種擔憂被編入夢中,實在也是合情合理的。

  除了「前瞻性思考」外,我們還需考慮夢中的「潛意識洞察力」,這種洞察力又可分為生理與心理兩種。哈費德醫師在《夢與夢魘》一書裡,就提到一個可能兩者兼而有之的「預知之夢」:

  有一個病人數次夢見自己的手臀及嘴巴因麻痺而成一種痙攣狀態。幾個月後,他的夢境成真,當他在修理收音機時,忽然產生局部麻痺的現象。後來發現,他的麻痺現象是梅毒的併發症,令人感興趣的是,病人何以在幾個月前就於夢中出現梅毒併發症的警兆呢?從生理上來看,梅毒是隱伏進行的,外表雖看不出來,但他的動脈也許已受到破壞,以前在夜夢中曾經受到一些輕微的襲擊而產生此夢;從心理上來說,病人心中也許已有染患梅毒的隱憂,在夢中,這些隱憂活躍起來,成為預示他疾病的先兆。前面我們提過,生理刺激可以成為夢的材料與來源,在夜夢中,我們對外在刺激的敏感性減弱,對來自內在器官的刺激反而較敏感,榮格認為夢可以「喚起我們對身體初期不健康狀態的注意」,說的就是這種情形。

     弗洛姆(E.Fromm)也提到一個含有心理洞察力的「預知之夢」:

     有一次,A與B見面,討論彼此在未來事業上的合作。A對B的印象很好,因此決定把B當作自己事業上的伙伴。見面後當晚,A作了下面這個夢:「我看見B坐在我們合用的辦公室內,他正在翻閱帳簿,並竄改帳簿上的一些數字,以便掩飾他挪用大量公款的事實。」

  A醒來之後,覺得這個夢是他對B的敵意及疑心在作祟,他忘掉這個夢,而和B正式合作生意。一年後,A發現B真的擅自侵占大量公款,並以帳簿的虛假記載來掩飾此種行為。佛洛姆認為夢中的預言性質可能表示A與B初次相見時,對B的洞察力。我們對一個人的印象常非如我們所願意相信的那樣單純,A直覺地認為B是一個不誠實的人,但B的外在形象卻又給A非常良好的印象,他遂壓抑「B是不誠實」的不好想法(開始就懷疑別人總是不太好的),這個壓抑的念頭難以在清醒思維時浮現,但卻在夜夢中大肆活動,而產生了有預言性質的夢境。

夢成了自我兌現的預言

  一個太在意夢所提供的「第三種知識」的人,也有可能使夢成為「自我兌現的預言」(Self-fulfillment prophecy)。《聊齋誌異》裡有一則〈牛飛〉說:鄉人某甲買了一頭牛,頗為健壯。有一天晚上,某甲夢見牛長了翅膀飛走了,他醒來覺得這是個不祥的夢,懷疑將有所喪失,於是牽牛到市場折價出售。他將售得的銀兩用布巾包裹纏繞在臂上,在回家的途中,看到路旁有一隻老鷹正在吃死免的腐肉。某甲走近前,老鷹很溫馴,並不飛離,於是他就以布巾頭綁住老鷹的腿股,再纏繞在自己的臂上,繼續往回家的路走。被縛的老鷹沿途一再擺撲,某甲稍不注意,老鷹竟帶著包有銀兩的布巾飛上天去。

  表面上看來,「牛長了翅膀飛走」的夢中預言果然象徵性地兌現了,但如果某甲不認為這個夢不祥而賣牛,牛又怎麼可能飛走呢?我們可以說,這是某甲受了夢的暗示,而自己兌現了那個預言。

     清人筆記小說《秋燈叢話》裡,另有一則有關清初大儒朱竹垞(《明史》的編修)的故事說,朱竹垞很喜歡吃鴨肉,年輕時候曾夢見自己行經郊外時,看到一個大水池,池中蓄養了好幾千頭鴨子,在一旁看守的童子對他說:「這是先生您一生的食料。」後來朱竹垞八十一歲時,因生小病而臥床休息,又夢見回到年輕時代夢過的那個大水池邊,結果發現水池裡只剩下兩隻鴨子。他醒來後,覺得不祥,戒告家人不可再烹殺鴨子;想不到女兒剛好回來探病,知道父親喜吃鴨肉的她,在家裡宰了兩隻,特地帶來孝敬父親。朱竹垞看到那兩隻煮熟的鴨子,嘆道:「我的食祿就到這裡結束了嗎?」當天晚上,他就死了。

  這也是「自我兌現的預言」,朱竹垞深信夢中的預言,而告戒家人勿再殺鴨,但「人算不如天算」,看到女兒送來的兩隻鴨子,他的「心理防線」崩潰了,也許就是這樣,而使他的病情惡化,一命嗚呼。

「巧合」中的心理因素

     「巧合」看來似乎是個數學上的機率問題,但若有心理因素介入,則也會變成心理問題。一般人常說:「天下那有那麼巧的事?」但多數人都忽略了下面這個數學問題:就個人來說,一個人每晚作五、六個夢,一生會作十萬個以上的夢,這十萬個夢若有一兩個與外在事件、情景或他人想法「若合符節」,其概率並非「微乎其微」的。就所有的世人來說,每天晚上有幾十億個人在作夢,在這「幾百億」個夢中,若有幾個夢和「明天發生」的事「若合符節」,其機率更是增加了很多。這種機率若再加上「隨個人心意」的解釋,就如虎添翼般。

  明人張瀚在他的《松窗夢語》裡,提到他的兩個「預知之夢」:一次是在當諸生時,夢見一個青面鬼給他一雙紅鞋,裡面題有「三十六名」,後來參加鄉試上榜,排名第「四十九名」。又一次是鄉試後赴京參加京試,夢見一個人給他十個一文的青錢,對他說將十個銅板丟到地上,出現背面較多的就能上榜。他在夢中擲了兩次,一次出現六個背面,另一次出現七個背面,那人說:「丟出這樣的數目,已經足夠了。」結果他京試也上榜,排名第「四十二名」。

     張瀚說:「一以四九,一以六七,數皆暗合。」。但所謂的「暗合」,第一次是將真實的名次「四十九」拆開來,以四乘九,得到夢中的「三十六」;而第二次則是以夢中的六乘以七,得到真實的名次「四十二」。兩次的計算方式是完全相反,其法則純然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的心理法則。其實,張瀚鄉試生名次若是第九、三、十八、二名(將夢中的六和三以加、減、乘、除「運算」的結果),他恐怕也會認為「暗合」,只要是「存心相信」,我們總能夠找出夢境與真實「暗合」的蜘絲馬跡。

  我們一生所作的夢中,有一些會涉及到外在真實世界的人物(包括自己)及事件,就說千分之一好了,但多數人總是津津樂道於一兩次偶然的巧合,而輕易遺忘其他一千個失敗的預言或感應,這種「選擇性的認知」多少反映了一個人的人格與對生命的基本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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