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雖具有濃厚的個人色彩,隨著作夢者的心思、生活經驗及外在剌激而千變萬化,但也有一些夢卻幾乎是每個人都同樣夢過的,這種夢我們稱為「典型夢」或「類型夢」(typical dreams),譬如墜落之夢、趕火車之夢、考試之夢等。既然是絕大多數人都會夢見,它們可能有著同樣的來源,當然也可能代表同樣的意義。但事實上,對於這些典型夢的來源與意義,各家說法不一,下面我們將逐一介紹較常見的典型夢及各家的解釋:
墜落之夢
墜落之夢可能是最常被夢見的典型夢,它通常發生在剛進入夢鄉時,作夢者夢見自己從高處摔下,或從平地墜入一個坑洞中,而驚醒過來,且經常自覺身體有瞬間的抖動,這種夢與我們用「墜入夢鄉」來形容入睡的情景恰好有類似的關係。
為什麼會作這種墜落之夢呢?「刺激派」認為,在剛進入夢鄉時,由於身體肌肉的放鬆,沒有放穩的手腳突然滑落,或者因入睡時血壓的突然下降,這些生理變化的刺激都可能被編入夢中,而成為「墜落之夢」。
種族回憶論者認為,「墜落之夢」可回溯人類古老祖先的一種恐懼經驗。人類祖先有很長一段時間居住在樹上,失足墜落(特別是在睡夢中)乃是當時最主要的危險,它通常意味著死亡,因此須隨時提高警覺,「墜落之夢」很可能就是這種集體潛意識裡「原始恐懼」的重現。注重童年經驗的人則認為,這是我們個人潛意識中,對孩提時期剛學走路時經常摔倒的恐懼經驗之重現。
佛洛伊德派的學者認為,從高處「墜落」乃是象徵道德上的「墮落」(失足)。但這種「失足」並不一定專指「性」方面,它同時也可能象徵地位、名望、事業等的下降,這也是一般人共同的恐懼。
被追趕之夢
通常是被陌生人追趕(或攻擊),而自己卻無法快速逃離,甚至呆立不動,這也是相當緊張的典型夢。
「刺激派」認為,這是入睡後腳或腿部受壓迫所引起的錯覺反應。種族回憶論者則認為,「被追趕之夢」也與人類祖先的「原始恐懼」有關,過去人類常遭遇猛獸的攻擊,特別是在尚未懂得用火以前的夜晚,猛獸突然來襲而自己又跑不快,這種原始的恐懼仍殘存在集體潛意識中,而重現於現代人的夢境裡。注重童年經驗的學者們則認為,當我們還是嬰兒時,面對恐懼的情境,想逃避,卻因兩腿無力行走而逃不開,覺得被釘住了,這種嬰兒期的恐怖經驗遂成為「被追趕而僵立難動」之夢的來源。
佛洛伊德派的學者則認為這是性願望的達成,僵立難動與性高潮時的興奮、僵直、不能動的情形頗為類似,或者是「被虐狂的快感表現」;但被追趕之夢伴隨的通常是驚慌、恐怖的情緒,與性高潮時的興奮似乎背道而馳,而且小孩子不知性高潮為何物,但亦常夢見這種被追趕卻呆立不動之夢。因此,多數人還是認為這是缺乏安全感引起的夢,不需要扯到「性」上面去。
飛翔之夢
人是不會飛的,但在夢中,我們卻會夢見自己飄浮於空中,毫不費力地飛翔。有時候,它是在被追趕時的脫逃方法,凌空而飛,使我們的驚慌一下子變成驚喜。種族回憶論者認為,這是對我們的古老祖先漂浮在海上生活的一種回響,我們體內連接耳與嘴的歐氏管乃是鰓的原始型態,這表示我們是從海中生物進化而來的,在海中載浮載沉,沒有重量感,就好像飛翔的感覺一般。
個人經驗回憶論者認為,人還在母親的子宮內時,浸潤於羊水之中載浮載沉,亦如同飛翔的感覺般,因此「飛翔之夢」是子宮內經驗之再現。另一派人士則認為,飛翔是人類祖先的原始夢想,看到鳥類在空中翱翔,自由自在,也渴望自己擁有這種能力,如莊周之夢蝴蝶般,不知蝶歟周歟。
佛洛伊德派的學者認為,飛翔象徵性交時「輕飄飄」的狂喜,「快樂得飛上天」正代表作夢者的性渴望。費登(P.Federn)指出,這種飛翔之夢有很多都是勃起給人的印象——就好像飛翔一樣,是「反重力作用」的。非性論的心理學家則認為,飛翔代表我們企圖打破自然所加諸種限制的欲求,渴望從現實生活的桎梏和苦悶中逃脫。
我國古老的醫書《素問》裡,有一句話說:「上盛則夢飛,下盛則夢墮」,這是從「氣」的觀點來解釋飛翔與墜落之夢,身體上部的氣盛則夢見飛翔,下部的氣盛就夢見墜落,這多少是「刺激派」與「洞識派」的綜合體。
赤身露體之夢
夢見自己赤身露體或者穿得很少,而出現於大庭廣眾之中,作夢者感到尷尬羞慚,想逃避或以各種方法遮掩窘態,但卻無能為力。暴露的程度與樣子大多相當模糊,作夢者有時不清楚自己是一絲不掛或是衣不蔽體。夢中其他衣冠整齊的人士大多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他們並不會苛責或嘲笑作夢者的窘態,相反的,卻顯出一副若無其事、漠不關心的樣子。
「作夢者的尷尬」與「外人的漠不關心」是此夢的特點。佛洛伊德認為,這與童年經驗有關,我們只有在童年時,赤身露體置身於父母、親友或大庭廣眾之前,才不覺羞慚,也少受責備,這段天真無邪的日子,在日後回憶起來,總令人興起「當時有如身在天堂」的感覺(人類亦認為若在「天堂」之中,人不會因赤身露體而感到羞慚)。但後來有了羞惡之心,我們即學會遮掩、隱藏、壓抑自己,旁人也不再容許我們這麼做,唯有每天晚上,藉著夢境才能重溫童年如天堂般的生活。因此,赤身露體而不受責備景象的重現,乃是童年各遂其慾的願望達成。而由於夢中的「檢查制度」,導致夢境中出現的自己往往無法全裸,而只呈現「衣冠不整的樣子」,然後又加上讓自己感到「羞慚」的旁觀者。
榮格派的學者亦認為暴露夢是在表現原始的被抑制的慾望,但更有其建設性的一面,譬如一個容易害羞臉紅的女人夢見自己赤身裸體走在大街上,自己不覺尷尬,路人亦不在意(或自己雖感羞愧,路人卻不在意),這個夢乃在暗示她「沒有什麼好羞愧」的,她無需憂慮,也不必動不動就臉紅。
榮格的弟子辛格(J.Singer)報告了一個夢例:一個出身高尚保守家庭的婦人,夢見自己穿一套高領、長袖、黑天鵝絨的禮服走進醫師的辦公室,但一轉身,她的背部從頭到腳卻一絲不掛。依榮格的學說來說,這個婦女盛裝的前身代表她的「假面」,而赤裸的肯面則代表她的「暗影」,這個夢乃是在暗示她僵硬的「假面」需包容赤裸的「暗影」,才能成為一個更圓熟的人。
親人死亡之夢
佛洛伊德認為,夢見至親之人的死,如父母、兄弟姊妹、兒女的死亡,應該分為兩類,一種是夢者並不感到悲傷,另一種則夢者深深地感傷,甚至於在夢中流淚啜泣。前一種事實上不能算做「典型夢」,至親死亡而絲毫沒有悲傷的感覺乃是違反常情的,夢中的「親人」可能代表著另一個人。
後一種夢,夢見親人死亡而哀痛逾恆,但事實上,那個親人還好端端地活著。為什麼會作這種「不祥之夢」呢?佛洛伊德認為,「夢者確有希冀那位親人死亡的願望」,但他強調,這並非意指夢者「現在」仍舊希冀那人的死亡,而只表示夢者「在其一生的某一段時間甚或童年時,曾有過如此的希望」。譬如兄弟姊妹,現在雖然相親相愛,但事實上每個人都曾有過對其兄姊或弟妹的敵意,特別是在童年時。而若夢見「父母之死」,男人多夢見父親之死,女人則多夢見母親之死,這可能是因為童年時期的「伊底帕斯情結」在作祟,在童年時,男孩子把母親當做愛慕的對象,而父親如同「情敵」(女孩則反之),希望他從自己的身邊「消失」。這種希冀兄弟姊妹或同性父母死亡的念頭,在「自我」及「超我」的發展過程中逐漸消失或被潛抑到潛意識中。在作親人死亡之夢的當天或前幾天,夢者可能對那位親人表示了特殊關懷的感受,但在夢中,那些被潛抑的願望在毫無戒備的狀態下卻赤裸呈現了(逃過了「檢查制度」)。而因為沒有改裝,也就不可避免地帶來應有的情緒反應——哀痛逾恆。 但夢見親人死亡,也可能是來自「憂懼」。齊克果說:「真愛的背後必然隱藏著憂懼」,這種憂懼雖然會短暫地浮升到意識層面,仍有相當大的部分是在潛意識層面徘徊的,它們以視覺影像的方式直接呈現於夢中,是最自然不過的。因此,並非每個親人死亡之夢都需要像佛洛伊德那種「深奧」的解釋。
死者重返之夢
明明已經死去的人(通常是親友)卻又在夢中出現,原始民族認為在夢中出現的乃是死者的「靈魂」,此說當然過於玄奇,事實上,它們最有可能是我們「記憶檔案」裡的資料因受激而活化的結果。
蘇東坡有一首很有名的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這是他夢見已去世的昔日戀人(他的表妹)的感懷之作,詞裡說得很明白,他是因「思念」才夢見她的。
佛洛伊德認為,這種夢乃是夢者心中「概念的影像化」,夢者心中想:「如果某某還活著,他對這件事會怎麼說呢?」但夢是無法表達「如果」的,它只能讓死者在夢的舞台上重新登場。譬如說,一位由祖父那裡得到大筆遺產的青年,將遺產揮霍掉了,他正悔恨交加時,祖父在夢中又活著出現了,向他追問,指責他不該這樣奢侈,這正是「如果祖父地下有知」的影像化。
有時候,過世的人會以「如鬼」的恐怖形象出現在夢中,這可能有愧咎或罪惡感的意涵。譬如有一位沉醉在訂婚快樂氣氛中的女子,突然變得憂鬱起來,後來發現是因為她在某個時刻被未婚夫喚起了性高潮,當晚她就作了一個夢,在夢中她看見一個男鬼以責難的眼光瞪著她。原來這位女子以前也訂過婚,但前任未婚夫卻在戰爭中陣亡了,夢中的男鬼就是前任未婚夫,她被自咎及羞愧的恐怖感所籠罩,而從夢中驚醒過來。這個男鬼的夢魘很顯然來自夢者的罪惡感,她從夢中驚醒過來,乃是為了逃避此一問題。
趕火車之夢
在夢中,火車就要開了,而自己卻還在家裡或某處,心裡充滿了惶急焦慮,有時沒趕上火車,懊惱得不得了;有時則在最後一剎那,順利地趕上火車,而有種解脫滿足的感覺。
夢中的火車顯然是一種象徵,佛洛伊德認為它表示分離,即象徵死亡,夢見沒趕上火車,意味著「還好,沒有搭上死亡的列車」,但這與作夢者當時的情緒顯然相違背,沒有趕上火車,作夢者顯得惶急焦憂,而不是「幸好沒死」的寬慰。若「趕上火車」的話,照佛洛伊德的意思是意味著死亡,不過作夢者此時的感覺卻是解脫滿足,而不是死別的恐懼感。
其實火車可能有另外的含意,搭火車旅行象徵生命旅程中的進展,沒趕上火車意味著自己的進展受阻、錯失良機、擔心、沒有自信;趕上火車則暗示圓滿的努力結果。這可以從對精神官能症病人的治療間接得到證明,常夢見自己沒趕上火車的病人,在病情好轉後,也就是對自己恢復信心後,沒趕上火車之夢就會變成愉快的趕上火車之夢,甚至夢見自己駕駛火車。
考試之夢
這也是一種憂心如焚的典型夢,夢見自己就要參加考試,或者已置身考場中,但卻沒有準備,答不出試題,或夢見自己被通知某科不及格,要補考、重修等。考試夢的兩大特徵是:一、它通常發生在考試過後相當的時間才會夢見,一個三、四十歲的博士,會夢見自已參加大專聯考、畢業考等,如臨大敵。二、夢中的考試通常是失意的,缺考、零分、不及格等。
佛洛伊德自己也常作考試夢,他仔細分析後發現,憂心如焚的考試夢其實是「要你寬心」的安慰夢,譬如他沒有通過法醫學的考試,但卻不曾夢及此事,相反的,像動物學、植物學、化學等科目,他以前均順利通過,但在夢中,卻重溫這些考試的風險。若再仔細推敲,常會發現夢見考試的隔天,常是作夢者即將從事某種可能有風險,而必須負責任的大事。因為面臨考驗,以前同樣面臨考驗的考試遂浮現於腦海中——自己面對動物學的試卷,不知如何作答。但事實上,動物學的考試早在幾年前就順利通過了,因此這個夢似乎在告訴夢者:「不要為明天擔心吧,以前考動物學時汗流浹背,但還不是順利通過,事實證明那只是空緊張一場,明天的考驗也是一樣。」
找廁所之夢
「找廁所」也是常見的典型夢。在夢中,我們因內急而到處找廁所,好不容易找到一間廁所,但卻發現廁所裡面很髒,或是裡面有人、或是牆壁破了一個大洞,沒有門或是門關不上等等,總之是「無法方便」,於是又到別的地方尋找,但還是不能如願。此時若作夢者從夢中醒來,常會發現自己正憋著一膀胱的尿,於是昏昏沉沉地起床,去上「真正的廁所」。
「找廁所之夢」很可能是因膀胱脹感的生理刺激傳到腦部,神經細胞將這種訊息編織入夢中的關係。有趣的是,雖然因尿急的刺激而在夢中開始「找廁所」,但排尿的願望在夢中卻因各種原因而受阻,並未得到真正的解脫,這與現實情境裡的憋尿可說是互相呼應;如果你夢見找到一間乾淨的廁所,「如願」地排尿,那可能不太妙——因為也許你就真的「尿床」了。譬如經常尿床的小孩可能就夢見如願地小解,甚至還快樂地在湖泊裡「游泳」呢!
但夢見廁所很髒、遮蔽不良等,似乎以女性居多,其中可能還有一些心理因素。
牙齒脫落之夢
根據一般人的解釋,夢見牙齒脫落或被拔掉是象徵親戚的死亡,但佛洛伊德派的精神分析學家認為,牙齒掉落乃是「性」的象徵。佛洛伊德認為此夢的動機乃由青春期自慰的慾望而來(牙齒脫落代表洩精)。巒克則報告過夢見牙齒被拔出來而遺精的夢例(詳見第八章),史提克(Stekel)則認為夢見牙齒被某人拔掉,乃是「閹割」的象徵。
但女性亦會做牙齒掉落之夢,榮格認為此夢代表分娩。非性學派的人則認為此夢(男女均一樣)代表「成長」,我們每一個人都經歷過乳齒脫落而長出恆齒的成長過程。因此,牙齒掉落之夢可能表示他欲求成長或渴望「拋掉幼稚的事物」。
「以前到過這裡」之夢
夢見自己到某個地方,而在心裡立刻浮現「我以前到過這地方」的感覺。但事實上,在白天的清醒生活中自己卻未曾到過那個地方(世界上可能根本就沒有夢裡出現的「那個地方」),這種夢常被認為是來自「前世的回憶」,而為相信輪迴轉世者所樂道。佛洛伊德在《夢的解析》裡說:「這些地方恆常指母親的生殖器(以風景或房屋來象徵),因為再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讓人有此種確定——認為他們以前到過這裡。」這個解釋也許會讓道學之士大皺眉頭。
他在另一本著作《日常生活的精神分析》中則有較委婉的說法,他認為對某些事物的「熟悉感覺」可能來自「潛意識的幻想」。夢中的某一事件與我們的經驗非常類似,但卻為意識所壓抑,遂經由轉移而變成對場景(如房子)的相識之感。
其實,某些癲癇病人在發作時,對周遭的景物也有神秘的熟悉之感,但這是因為神經細胞異常放電所造成的知覺扭曲。因此,夢中的景物熟悉感也有可能是某些神經細胞受激的關係。
反映的是大家都有的問題
上述這些「典型夢」是多數人都曾經夢過的,其中有些型態,譬如墜落、飛翔、被追趕之夢,超乎時空與文化背景,可以說是較原始的「典型夢」;而裸體與找廁所之夢,則是文明進展到一個程度後,才有可能出現的「典型夢」;至於趕火車與考試之夢,更是具有現代精神的「典型夢」。因此,所謂「典型夢」,可能也會因時因地而異。
一般說來,越原始、越普遍的典型夢,與人類的普同經驗、知覺模式、甚至種族記憶越有關係。而越局限於某時某地某人群中的典型夢,則與象徵越有關係。譬如相類於現代人的「趕火車之夢」,古人所作的可能是「趕搭船之夢」,「搭船」或「坐火車」都是「生命旅程之進展」的象徵;而且我們有理由相信,古人的這種典型夢要少於現代人,因為古人的生命歷程比現代人要來得遲滯。
一般說來,典型夢較少「個人意義」。大家都有的「夢」,反映的是大家都有的「問題」。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