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403 解讀夢的象徵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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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像一封難解的信

    古老的猶太法典裡,有一句話說:「一個未經過解釋的夢,就像一封未拆開的信。」要解釋一個夢,確實像拆開信來讀一般,但即使我們將它拆開來,不一定就懂得它的「意義」,因為這是一封用不同的語言和文法寫成的信件。

  自古以來,幾乎所有的釋夢者都認為夢是一種「象徵語言」,大部分的夢都不是它表面的意義,而是別有寓寄,也因此,釋夢的工作常成為「解釋象徵」的工作。我們要瞭解夢,首先必須先認識它的「語言」。

  所謂「象徵」,簡單說,就是「以某種東西來代表另一種東西」。使用象徵,可以說是人類一種近乎本能的心智功能,在神話、詩歌、小說、繪畫、乃至宗教、政治、社會活動裡,到處可見象徵的存在,譬如以太陽象徵陽剛、月亮象徵陰柔、用國旗代表國家、十字架代表基督教等。

  夢既是人類的心智活動之一,自然也含有象徵的使用,但人類在解釋夢時,似乎更傾向於將它視為一種「濃厚的象徵語言」,甚至已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為什麼人們喜歡將夢視為一種「象徵語言」呢?有的原因很古老,有的很新,先分述如下:

天機不可洩露的象徵觀

  淵遠流長的「天啟派」認為,夢是我們獲得上天或神靈啟示、窺探天機的一個重要管道,而「天機」是「不可洩露」的,它只能以隱晦的方式出現在夢中,讓夢者自行去參悟。所謂「夢是神諭」,「諭」就是「象徵」的意思,此一夢觀使古人特別注重夢中的象徵問題。

  歷史上有很多這種解讀象徵而參透天機的夢例。譬如古埃及的法老王夢見「先出現七隻健碩的牛,繼之有七隻瘦弱的牛出現,牠們把前面七隻健碩的牛吞噬掉」。當時埃及的祭司都無法解答這個謎般的神諭,猶太先知約瑟夫則利用象徵法做了如下的解釋:「牛」是「收成」的象徵,「健碩的牛」象徵「豐收」,「瘦弱的牛」代表「歉收」,因此這個夢的意思是「埃及在連續七年豐收後,接下來將有七個飢荒的年頭,並且這七年會將以前豐收的餘糧全部耗光。」根據記載,法老王的夢或者說約瑟夫的解釋,後來「當然」是「應驗」了。

  中國也有這種故事,譬如春秋時代,吳王夫差夢見「三隻黑狗向著他哭號」,又夢見「煮飯的鍋子都不冒蒸氣」,當時的釋夢者公孫聖據實回答說前者象徵「太廟將無人繼承」,後者代表「大王您以後不用吃飯了」(亦即代表「死亡」)。夫差聽了大怒,將公孫聖殺掉了,但後來他果然被越王勾踐打敗,亡國滅身。

密碼解讀的「釋夢天書」

  在這種觀念的籠罩下,各國民間古老相傳下來的「釋夢天書」,就好像一本本的「解碼表」。這些由不同文化所孕育出來的釋夢天書有幾個共通的特點,第一,它們都像中英對照的字典般,逐一條列夢中的象徵與其所象徵之物,譬如你夢見旅行,那麼只要打開解夢天書,查看「旅行」這個條目,也許就會發現「旅行」代表「死亡」。我國的《周公解夢書》就條列了約一千則的解夢密碼,譬如夢見「星入懷」,表示「將生貴子」;夢見「掃地除糞」,表示「家欲破」;夢見「齒自落之」,表示「父母凶」;夢見「堂上有棺」,表示「身安樂」;病人夢見「乘船」,表示「必死無疑」;夢見「婦人赤身」,表示「大吉」;夢見「與婦人(性)交」,表示「有邪祟」;夢見「身著孝服」,表示「官祿至」;夢見「騎驢」,表示「將要發財」。

  從《周公解夢書》中,我們亦可看到其他所有釋夢天書的第二個共通的特點,即它們均認為夢中的象徵「永遠代表其他事物」,象徵與所象徵之物間的關係,有的是取其形狀、發音或意義上的類似,有的則完全相反,有的甚至無規則可尋。

  但我們若把兩本不同的「釋夢天書」拿來對照一下,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譬如中國人認為夢見「與婦人性交」,表示有邪祟,而猶太人(猶太法典)却認為夢見「與已婚婦人性交」,表示夢者「可以得救」(若夢見與母親性交,則表示能得到很多智慧),雖然都是把夢中直接呈現的性關係解釋成與性無關的意義(符合「永遠代表其他事物」的特點),但一個是「有邪祟」,一個是「可以得救」,兩者相差不啻十萬八千里。又譬如中國人夢見騎驢是「吉兆」,而印度人卻認為是「凶兆」(夢見騎象才是吉兆),可見各民族在解釋夢中的象徵時,深受其文化背景的影響。

每一種口音都有它自己的夢語

  精神分析學家費連奇(Ferenczi)說:「每一種口音都有它自己的夢語」,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語言、文字,而各自形成獨特的雙關語或拆字法,因此,每一種「口音」的族群都有一些無法翻譯,讓其他民族難以瞭解的象徵法。

  《洛中記》裡有一則記載說,唐高祖李淵要舉兵入長安時,夢見自己「身死墜於床下,為群蛆所食」,他醒來甚感厭惡,悄悄去請教智滿禪師,智滿禪師聽了,立刻向李淵道賀,李淵不解,智滿禪師說:「死是斃,墜於床是下(亦即陛下──斃下之意),而群蛆附食,指的是萬民趨附(蛆附)呀!」李淵聽了,自然十分歡喜。但這種解釋,只有中國人,而且是北方口音的中國人才能理解。

  除了語音外,字形也派上用場。清人阮葵生的《茶餘客話》裡有一則故事說:徐文穆年少時曾到墓地祈夢,結果夢見忠肅公命一武士挖出他的一個眼睛,懸在柱子上,景像恐怖萬分,他從夢中醒來,心裡厭惡但卻又不得其解。後來當了宰相,才自己領悟出那個夢的象徵含意,原來將一「目」掛在一「木」邊,豈不就是「相」字?

  外國也有類似的故事,譬如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包圍特洛城(Tyre Tupos)而久攻不下時,他作了一個夢,夢見一隻半人半獸的森林之神Satyr在他的盾牌上跳舞。釋夢者Aristandcr在為亞歷山大大帝解釋這個夢時說,Satyr可以分成兩個希臘字,而得到一個意思Thine is Tyors(特洛城是屬於你的!)。

  要解釋這些夢中的象徵,就好像在做「頭腦體操」或「猜燈謎」,相當有趣。其實它們牽涉到的不只是「語言」而已,還有「文法」的問題,我們在下面提到夢的文法時,再加以說明。

性──最受壓抑,也最需要象徵

  「情結派」則從心裡層面來看「夢為什麼需要象徵」這個問題,佛洛伊德說:「夢利用象徵來表達其偽裝的隱匿思想」,他的弟子鍾士(E.Johnes)說得更清楚:「只有遭受壓抑的才會被象徵化,也才需要象徵」。在所有的隱匿思想中,最受到壓抑、最不被意識所容許的乃是性慾望,因此,精神分析特別注重夢中的性象徵,在《夢的解析》中,也以性象徵被提到的種類及次數佔最多。下面就是一些例子:

  男性性器的象徵──長形的物體或器械,如木棍、樹幹、犁、鎚子、手槍、鑰匙、匕首、軍刀、飛艇等;站立的人或者他的頭、手、腳等;男仕帽、外衣、領帶、雨傘、手杖等衣著;蛇、魚、蝸牛等動物;小男孩、小弟弟等。

  女性性器的象徵──各種中空的容器,如箱子、櫥子、爐子、房子、船、洞穴、桌子、杯子、花朵等;風景──特別是長著樹林的小山等。身體的某一部份,如口、耳、眼睛等。

  性行為的象徵──上述男性性器的象徵放入(進入)女性性器的象徵中,譬如鑰匙開鎖、用槍射破窗戶、蛇鑽入洞中、茶壺倒水入茶杯中、人走進房子裡等。上下或來回的韻律動作,如上下樓梯、爬山、騎馬等,也是性行為的象徵。

  精液的象徵──人體的各種分泌物如黏液、眼液、尿液等。

  自慰的象徵──把玩上述的性器象徵,如擦槍、玩蛇、和小孩子玩或打小孩等。

  閹割的象徵──砍頭、剪髮、牙齒脫落、禿頭等。

夢中性象徵的兩個例子

  以精神分析的這些象徵來釋夢,經常會使一些表面上看起來相當無邪的夢,頓時變得「春色無邊」。譬如下面這位男士的夢:

  「在兩個富麗堂皇的皇宮後面一點處,有一個門戶閉鎖的小屋。太太帶我走過通往小路的途徑後把門打開,於是我很容易以及很快地溜入內部的庭院,那裡有個斜斜的上傾。」

  在佛洛伊德的分析裡,兩個皇宮之間的小屋是夢者對布拉格炮台的回憶。在作夢的前一天,一個來自該處的女子到他家拜訪,當夜就作了這個夢。這是夢的「材料與來源」,但卻另有象徵,照佛洛伊德的意思,兩個富麗堂皇的皇宮象徵兩臀,中間閉銷的小屋象徵肛門,斜斜的上傾象徵前面的陰道。因此,這個看似純潔無邪的夢變成了渴望與那名女子做肛門性交的意願。在現實生活裡,夢者由於顧慮太太而不能實現此意圖,但在夢中,則由太太親自引導他前往。

  又譬如下面這位十八歲青年的夢:

  「我夢見我和我的女友坐在她家的長沙發上,她突然從我的口袋裡掏出一把槍,對準我,她要求我射殺她。我覺得很慚愧,往門口跑去,但她又追了過來。我知道她對我唯一的期盼是要我射殺她,於是我扣了扳機,然後開始放聲大笑。」

  這個夢比較曖昧的地方是夢者在夢中的「情緒反應」好像和夢景不太協調,美國的精神分析學家霍爾(C.S.Hall)在解釋這個夢時說,如果我們承認夢中的「手鎗」象徵夢者的「性器」,那麼夢的隱意即可與情緒反應吻合,女友從「我的口袋裡掏出一把鎗,要求我射殺她」,真正的意思是要求「和我作愛」,由女孩子主動提出這種要求實在是令男人感到「慚愧」的事,被動、害羞的他「慚愧」得奪門而逃,但最後在女友的苦追下,他和她「成其好事」,所以「放聲大笑」。

性象徵的催眠實驗

  其實,在文學作品裡,我們也經常可以看到類似的性象徵,譬如在唐人小說《遊仙窟》裡,男女主角在挑情時不好明說,只好用些性暗示,男主角詠「刀子」說:「自憐膠漆重,相思意不窮,可惜尖頭物,終日在皮中」,女主角則詠「刀鞘」來應和:「數捺皮應緩,頻磨快轉多,渠今拔出後,空鞘欲如何」。「刀子」是男性性器的象徵,而「刀鞘」是女性性器的象徵,中國人早在佛洛伊德之前一千年,對此即已深刻體會,並嫻熟運用。

  一九二一年,,司洛特醫師(K.Schrotter)曾利用催眠暗示讓受測者在催眠狀態中作夢,以瞭解夢中的性象徵問題。譬如有一位女士接受如下的催眠暗示:「妳將夢見妳和妳的男友B君性交,先是正常的方式,然後是不正常的方式,妳會忘掉這個暗示,然後以象徵的方式夢見它。」

  這位女士所作的夢(仍在催眠狀態中)如下:「那是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在等候B君的到來,因為今天是他的命名日,我們要慶祝一番。他帶一瓶酒來了,酒瓶包在一件外衣裡。他要我從櫃中拿一個酒杯給他,我抓著杯子遞給他;他倒酒出來,但我感到害怕,大哭出聲,酒杯掉到地上破了,酒洒了一地。我對B君弄髒了地毯感到很生氣,他安慰我說:『我會賠妳,給我另一個酒杯。』於是我拿另一個酒杯給他,他想將剩下的酒倒進杯子裡,但在倒出一點後,他卻拿走了酒瓶。」

  這個「實驗夢」似乎印證了佛洛伊德的理論。不必太多解釋,讀者也可以了解,酒瓶象徵男性生殖器,酒杯象徵女性生殖器,倒酒的動作象徵性交。佛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一書(增訂版)裡,很高興地提及司洛特的研究,並說「夢中的性象徵似乎已經在實驗上予以證實了。」

  但即使「證實」了,並不表示夢中出現前節所說「可疑的東西」,就都有性的含意。譬如「蛇」,在精神分析的「性解碼表」裡是男性性器的象徵,但翻開我國《詩經》卻可發現「維蛇維虺,女子之祥」這樣的詠頌(婦女夢見蛇虺,是生女兒的祥兆),因為在中國人的觀念裡,蛇是住在陰暗地洞裡的生物,所以是「陰」的象徵,也是「女性」的象徵。又譬如「竹子」,這種長長豎起的東西,精神分析也把它解釋成「男性性器」,但在我國的《夢書》裡,一個人夢見竹子卻表示「應當歸隱」,因為在中國人的觀念裡,竹子一向就代表著「清高脫俗」。

  夢中當然有性象徵,但若做「過度解釋」,就變成僵化了,也背離了佛洛伊德的本意,因為他並不主張「每一個夢都需要做性的解釋。」

另一種象徵──概念的影像化

  在佛洛伊德之前的塞伯拉(H.Silberer》曾提出「自動象徵」(autosymbolic)的看法,他根據自己的經驗發現,在疲倦而想睡的情況下,如果做一些理智的工作,思想往往會脫離而代之以一個圖像,譬如「我想修改一篇論文中的不滿意部分」,結果浮現「我發現正在刨平一塊木板」的影像;在「我失去了一思想串列的線索,想再把它找回來,卻發現它已不可復得」時,腦中浮現「排字工人的一個排版,不過末尾幾個鉛字掉了」的影像。又譬如早上從睡夢中醒來,想再多睡一會兒而賴在床上,結果就夢見「我和某人道別,不過卻安排不久和他再見的時間」。他認為這些影像乃是「思想的替代物」,是「思想的象徵」。這種「思想」及「象徵」間的關係是多數人都可以理解的,人腦在某種情況下,似乎具有將「抽象概念」轉化成「具體影像」的能力。

  其實,有不少病人在向佛洛伊德描述他們的夢而感到辭窮時,常會說:「我說不出來,但我可以把它畫出來。」夢以視覺影像為主,事實上,我們也可以說夢是「概念的影像化」,中國的釋夢天書會認為夢見「竹」代表「清高」、「歸隱」,以及約瑟夫會把法老王夢中的「牛」解釋成「收成」,根據的乃是這種「概念╱影像」的互換解析法。

  就人腦功能的演進來看,對具象圖像的知覺力要比抽象思考能力來得基本而原始,如果我們承認夢是人腦處於比較原始狀態時的產物,那麼它以「影像」來象徵「概念」,可以說是十分自然的一件事,對夢中所出現的「荒謬影像」,如果我們能循此線去尋找它背後所代表的概念,往往就能豁然開朗。譬如一個人夢見「某人站起來,並高舉手臂,然後變成一隻小雞」,表面上看起來,這個夢境相當荒謬,但如果我們將它解釋成「某人外表看起來雖然強壯,其實卻如小雞般脆弱」此一概念的影像化,就不會那麼「荒謬」。

  又譬如某女士在白天當眾數落丈夫,讓丈夫下不了台,當晚她夢見自己和丈夫出席一個宴會,發現正在高談闊論的丈夫「下巴突然像鬆了螺絲般正往下降,臉皮垮得像個囊袋」,最後她不得不走過去,「用安全別針將它別上」。我們從他們白天的經歷即可理解,夢中丈夫荒謬的變形乃是「失面子」此一概念的影像化。

  夢確實是在利用象徵來表達「隱匿思想」,但與其如精神分析所說是基於「壓抑」和「偽裝」的需要,不如說是來自人腦的自然功能。

集體潛意識中的原型顯影

  「洞識派」的榮格認為,夢在將概念影像化時,其中某些概念乃是人類所共有的,也就是「集體潛意識」中的「原型」(archetype)。「原型」意指人類心靈的本能傾向,它們一再以象徵的方式出現在各民族的神話和各人種的夢中,就像各地的鳥類都以「築巢」來顯露牠們的「集體潛意識」般。

  譬如有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為了瞭解宇宙的奧秘而先後專研過物理和哲學,有一天晚上他作了如下的夢:

  「我正看著一塊巨岩飄離海岸,突然之間它兜攏起來變成一條船,而我就在船上,海上開始了一場暴風雨。在驚濤駭浪中,我九死一生,當風雨稍歇後,為了免於溺斃,我逃上一艘救生艇。一條巨龍忽然從海中冒出來,迅速地朝我游過來,我害怕得躲在艙底,但曉得這是沒有用的,因為巨龍已游到了船邊。在驚惶得近乎麻痺的情況下,我做了唯一能做的事,伸出手去抓住巨龍的一條腿,就在這個時候,巨龍突然變成了一匹小馬,差不多只有十吋高,像用蠟做的玩具。」

  這個夢類似古老的「英雄屠龍」神話,它以一個人必須面臨考驗,去征服如怪獸般的對象來顯現「英雄原型」。其中,被征服的怪獸成為英雄的「寶物」,亦是經常附加在這種「原型」故事裡的小結構,這種大結構和小結構是「超乎個人經驗」的。在真實人生裡,夢者是個現代青年,想以物理和哲學去瞭解宇宙的奧秘;而在夢這「另一種人生」裡,他的大腦展讀種族記憶的密碼,以屠龍的英雄原型來鋪衍他的心事,因為他想做的仍然是「英雄」──具有時代意義的「知性英雄」,而這個夢景乃是英雄概念及其結構的顯影。

  有一個八歲小女孩,在聖誕節時,將她所的夢畫成畫,送給當精神科醫師的父親。這位父親在看了之後大為驚訝,因為這些「夢畫」有著奇怪的內容。譬如:

  1.一隻像蛇而有許多角的怪物,殺死所有動物,並將牠們吞下。神從四個角落出現,有四位不同的神使所有死去的動物又復活。

  2.蟲、蛇、魚和人跑進小老鼠體內,結果老鼠變成人。

  3.在顯微鏡下看見一滴水,水裡充滿樹枝。

  4.小女孩(夢者)病得很重,但有些鳥類忽然從她的皮膚飛出,結果她的病就好了。

  這些夢充滿了象徵意味,彷如古老的宗教神話,但小女孩的父親並不認為她看過、聽過這類神話或童話故事,他去請教榮格,榮格指出這些夢境都是「創世、死亡、復活」的象徵,它們也一再出現於古老的宗教神話裡。這些夢與神話的類似,乃是因為它們都是人類心靈的產物,都是以象徵的方式呈現集體潛意識中的原型。

  榮格所說的象徵,偏重於「結構」的層次,也就是結構上的類似。這使人想起「結構主義之父」李維‧史陀(Levi-Strauss)所說的一句話:「文化的普同結構乃是來自人腦的普同結構」,我們如果把「文化」改成「神話」、再改成「夢」,就更能瞭解榮格「原型」及「象徵」的含義。

只具私人意義的象徵

  以上所說,都偏重於「普同象徵」(universaI symbols),雖然它們的「普同性」有大小之分,有的是全人類所共有,有的是某一族群、某一文化,甚至某一時代的人所共有,但不管大小,在「影像」與「概念」之間都含有多數人可以理解的「內在邏輯性」,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是我們在知道夢者的文化背景、教育水平後,就可以適度加以「解碼」的。

  但除了「普同象徵」外,夢中仍有不少「個人象徵」(individual symbols),它意指象徵與其所代表之物間的關係,完全是「私人性」的,通常是來自當事者過去的一段特殊經歷。譬如某人若說「皮鞋」代表「悲傷」,多數人會覺得莫明其妙,一定要等到他說明那是因為他小時候沒有皮鞋穿,偷穿哥哥的皮鞋出去玩,結果被父親毒打一頓,而使他到現在走路仍有點一拐一拐的特殊經歷後,我們才能瞭解「皮鞋」為什麼會代表「悲傷」。

  「個人象徵」雖因人而異,但對當事者卻具有極特殊的個人意義,而也只有當事者才能「自我挖掘」出它的象徵意義。佛洛伊德有一個女病人,在父親的反對下和某人結婚,但現在婚姻卻失敗了,某天晚上她忽然夢見「拉格斯」(Largs)這個地名,她有點莫明其妙,因為「拉格斯」是蘇格蘭的一個小鎮,她只在二十年前在那裡住過一夜,以後即未曾再去過。事隔二十年,「拉格斯」為什麼又會突然清晰地出現在夢中呢?

  佛洛伊德鼓勵她做「自由聯想」,問她二十年前在「拉格斯」發生了什麼事?她在仔細回想下,才想起她昔日在拉格斯停留的那個晚上,想說服父親答應妹妹嫁給他不贊同的一位男子,而與父親發生爭執。至此,「拉格斯」這幾個字的象徵意義終於水落石出,它似乎在提醒夢者:「在拉格斯發生過什麼事?妳一定還記得吧!妳,像妳妹妹一樣,都違背了父親的忠告,所以妳必須面對這個後果。」

  夢中的數字經常也具有特別的「個人象徵」意義。譬如佛洛伊德的另一位女病人夢見「我和兩個小女孩一起散步,而她們的年齡相差是十五個月」,這「十五個月」到底「代表」什麼意思呢?她想不起它和任何熟人有關,最後,她自己解釋說「這兩個女孩子都代表我,我童年時發生過兩件創傷性事件,一件發生在三歲半時,另一件則是四歲九個月時,兩件剛好相隔十五個月」。

因人因夢而異的解釋

  從以上的介紹可知,即使我們承認夢的語言是一種「象徵語言」,則某個影像到底象徵什麼,仍有很多不同的解釋,何時做象徵性的解釋及要選擇何種解釋,需「因人因夢」而異對於夢中的象徵,佛洛伊德曾說:「就像中國字一樣,它真正的意思必須經由前後文的判

斷才能正確掌握」,在解釋象徵時,我們必須將它放在夢境的「整個脈絡」裡去考察。

  但即使如此,仍然會產生不同的解釋。譬如有一個年輕的女病人,作了如下的夢:

  「我的眼睛瞎了,臉上戴了一副非常漂亮的面罩,面罩上佈滿了花朵,就算沒瞎也被遮得看不見了。後來出現一位黑人,俯身吻了我的額頭,於是我的面罩便消失了,而視力也再度恢復了。」

  這個夢顯然需要象徵性的解釋,一個佛洛伊德派的學者會認為,眼睛是女性性器的象徵,佈滿花朵的面罩是處女膜的象徵,夢中的黑人則代表病人的父親,那使面罩消失的一吻象徵性交,於是這個夢的意義是病人在夢中宣洩了她的亂倫慾望(在現實生活裡,夢者自陳當父親打她時,她曾引起性慾情緒)。

  但另一個榮格派的學者,卻可能對象徵提出完全不同的解釋。他會說夢中戴著漂亮面罩的女人是夢者的「假面」(persona),這個「假面」雖然漂亮,但卻妨礙她的視力及面對生活;夢中的黑人則代表她內心黑暗而男性化的一面,是她拒絕並壓抑的原始情感,那一吻代表「假面」必須接納她心中黑暗而男性化的一面,才能恢復視力,看清人生的方向,過一種更圓熟的生活。

  像這樣,因對象徵的解釋「差之毫釐」,結果使得整個夢的含意「失之千里」。但對何者較合理,我們卻無法做「科學的判斷」。也許我們根本不必做這種判斷,因為夢就像一部充滿象徵的文學作品,在解釋時,我們不需拘泥一格,而是盡量提出各種可能的解釋,然後選擇最讓自己感動、或者最讓自己心服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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