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102 精神病人繪畫的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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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人為藝術家之癱瘓。     精神分析學家 巒克

美學與醫學並重的畫集

 一九二三年,普林龍醫師出版了一本《精神病人的繪畫藝術》,收集了歐洲很多「瘋人院」內「瘋子」的油畫、水彩和雕刻作品,首次將大量而知具水準的精神病人繪畫呈現在精神科醫師、藝術家和一般民眾面前,在當時的歐洲大陸造成不小的風潮和震撼。

 在精神病人的繪畫逐漸受到重視,並發展成一種治療法後,歐洲和美國又陸續出版了幾本這方面的「畫集」。整體而言,歐洲基於她傳統的品味,較注重作品本身的「美學價值」,而忽略了病人本身醫學上的問題;而美國則基於實用的觀點,較注重作品與病人本身的關係。本書取材,採中庸路線,「美學」與「醫學」兩者並重,期使讀者一方面能認識精神病人繪畫的藝術價值,一方面能瞭解述些作品對病人所代表的意義。

動力導向繪畫的方法

 在「動力導向的繪畫療法」(以下簡稱繪畫療法)中,為了幫助病人自發性地表達他們潛意識裡的幻想或衝突,它的「畫法」和正規的繪畫不太一樣,以前從沒有繪畫經驗的病人,通常是先用較容易操作的繪畫媒體,如蠟筆等;有精神病的畫家可以直接畫油畫,但必須揚棄他以前有關色彩和構圖的職業訓練。

 畫法是病人先在一張大張紙上,以鉛筆、蠟筆等,隨興之所致(不能事先構思)畫出流動而連續的線條,畫筆不能離開畫面,這些自發性的線條,在畫面交叉成不規則的形狀,然後治療師鼓勵病人從這些雜亂無章的線條裡去發現「圖案的暗示」,譬如它像一個物體、一個人、一隻動物或一幅風景等,如果看不出什麼「暗示」,顛倒過來或左右轉九十度,看它「像什麼」;然後就這個「無意」出現的圖案輪廓去修飾、加添。

 「作品」完成以後,治療師鼓勵病人對他的畫做自由聯想,看它代表他的夢、幻想、期望或困境等,就像佛洛伊德學派的自由聯想一樣,而其間最大的不同是佛洛伊德學派往往是由醫師對病人的聯想(語言方面)强作解釋,而繪畫療法,則鼓勵病人「自我解釋」,只在必要的時候才由治療師解釋。

 繪畫療法還有一些變型及更廣泛的運用,如家庭繪畫療法、團體繪畫法等,在此不述。當然,有些精神官能症或精神病病人,在罹病以後會「自發性」地從事繪畫,精神科醫師及繪畫治療師只是因勢利導,從旁協助;或者是畫家在罹病以後,並未接受治療,但作品則可看出「自我」逐漸解體的變化;本書也收集這一類的作品,並加以說明。

心靈寫實重於客觀寫實

 自從柏拉圖提出「山洞岩壁光影」有名的例子後,何謂「真實」,何謂「表象」,一直就是哲學家爭論不休的問題,在现代繪畫中也有「超現實」(surrealism )、「超寫實」(superrealism)等派別。法國心理學家盧奎(G. F. Laquet)從心理學的立場,將繪畫分成「客觀寫實主義」(objective realism)與「心靈寫實主義」(mental realism)兩種,心理的現實與客觀的現實之間出现一大段距離時,「心靈寫實」就往往變成了「非客觀寫實」。

 這種「非寫實」的「心靈寫實主義」,同時出現於原始藝術、兒童繪畫、精神病人繪畫與現代藝術之中。這不是巧合,也不是相互模仿,而是出於同一的認知。在文明未創之前的原始人,理智尚未塑型前的兒童,自我業已解體的精神病人,及亟欲擺脫自我束縛的现代藝術家,都認為心靈的現實重於客觀的現實,現代藝術家與上述三種人不同的地方,是他們多了一層「三十年老和尚看山不是山」的塵劫。

 「心靈寫實主義」是精神病人繪畫的一個主要特徵,如圖六是一個精神分裂女病人阿露絲(詳見第十三章)的作品,阿露絲有色情妄想和宗教妄想,這張題為〈伊麗莎白〉的蠟筆畫,除了酷似兒童畫外,我們還能看到下面幾個特徵:一、伊麗莎白女王的眼睛像掩藏在藍色的眼罩下(她畫的其他人像也都有此特徵),好似她所創造的人物與外在現實世界的一到簾幕。二、伊麗莎白的乳房被特別強調,而且露在衣服外面,這是她色情妄想的一部份。三、在女王子宮的部位畫了一個戴黑面罩的教皇頭像,表示女王「孕育」著教皇。

圖6
圖7

 圖七則是一個患有憂鬱症的大學化學系學生的作品,他說:「我本來想畫一個恐怖的面具,但結果畫出來的竟是自己愚蠢的嘴臉。」在這張自我的愚蠢嘴驗中,眼睛變成了兩個交通號誌,鼻子是一個橢圓形的洞,嘴巴張開,露出幾顆蛀牙。耳朵只有一個(右耳),左邊沒有耳朵,臉頰上却被釘一個釘子。有一隻手罩在他的前額上,他的脖子則被架在一個柵欄上。病人說:「罩在我前額上的是母親的手,我無法擺脫她的掌握。我的眼睛表示一種警示的、命令的信號;我只有一隻耳朵,我從這耳聽進來的無法從另一耳溜出去,結果我把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都看得很嚴重。

個人象徵多於普遍象徵

 其次要談的是「象徵」(Symbol),佛洛伊德的得音門徒愛恩斯特.瓊斯(Ernest Johnes))曾說:「只有被壓抑或需要壓抑的東西才會被『象徵化』。」但這種觀點過於狹隘,多數學者均已不表贊同。「象徵」(特別是視覺象徵),自古以來即是人類基本而正常的表達方式之一,它未必是被壓抑的產物。如果從榮格所說「集體潛意識」與「個人潛意識」的觀點來看,象徵應可分為「普遍象徵」(universal symbol)與「個人象徵」(individual symbol)兩大類。「普遍象徵」是指為世界各民族(或絕大多數民族)所共用的象徵,在不同時空下的人類看到這個象徵時,多能體會其象徵含意者。譬如以太陽象徵父性,以月亮象徵母性,以黑色象徵死亡,以紅色象徵激情,以圓象徵完整、統一等。而「個人象徵」則通常只對某個人具有特殊的含意,如果使用象徵的人不加以解釋,他人往往無法瞭解其象徵含意者。換句話說,「普遍象徵」具有可傳達的意義,而「個人象徵」的意義(在未解說前)則是不可傳達的。

 精神病人所使用的象徵,以「個人象徵」居多,這是精神病人繪畫的第二個特色。

珍妮佛的「三翼鳥」

 圖八是一個精神分裂的十九歲少女珍妮佛,在治療期間所繪的五張畫,她在畫中使用大量的個人象徵,她的主治醫師米里士(Ainslie Meares)必须先和她溝通,才能了解這些「個人密碼」,幫助病人飛離她的夢魘世界。

圖8A
圖8B

 在溝通之下,米里士醫師才曉得在珍妮佛的世界裡,黄色象徵幸福與善良,黑色象徵邪惡,而紅色則象徵「性」。珍妮佛自覺是個邪惡的淫婦,她渴望和邪惡的男人發生關係,因此她被剝奪了幸福。在圖八的A幅裡,置身黑暗中的她,正注視著其他人的幸福生活,但她和正常人之間却被三個黑色的大「X」隔絕開來。在B幅裡,她把自己描繪成由黑色和紅色組成的一團混亂(左側,抱歉,我只有黑白圖片),在畫面右側四個像樹一樣的人代表外在於她的世界,這四個人雖然也由紅色和黑色組成,但却條理清晰,而且由中性的綠色隔離開來。

圖8C
圖8D

 除了以樹來象徵人外,珍妮佛後來又以「擁有第三隻奇怪翅膀的鳥」來象徵自己。在C幅裡,左側的「樹人」置身於紅色(性)的背景中,而右側的「三翼鳥」(珍妮佛)則企圖從露出一道陽光的縫隙飛出。在D幅裡,三片含有紅、黑兩色的大樹葉從「樹」(邪惡的男人)上掉下來,珍妮佛似乎瞭解到男人已變得較不邪惡、較不好淫,這使她看到她能穿越而過的一扇大門(右側),門外則是一片清淨、涼爽,月夜下的山景。

圖8E

 「三翼鳥」是珍妮佛自覺的畸形象徵,原來她在小時候,有一次和養兄一齊洗澡,使她發現了自己和男孩子之間的不同,而產生自己是畸形的、邪惡的恐懼想法,這種想法一直持續到成年時還在折磨著她。E幅是治療接近尾聲時,珍妮佛所畫的最後一張畫,畫中的鳥不再有第三隻翅膀,不再受到驚嚇,代表珍妮佛的重獲自由,但無法解釋的,她此後再也不畫了。

扭曲形體與倒逆透視

 除了「心靈寫實」與「個人象徵」這兩大特性外,精神病人繪畫還有一些共有而被視為病態表現的特徵,茲舉例說明如下:

 一、扭曲性(distortion):包括大小比例不對及形體的變形等,有時我們很難確知這種扭曲是出於「無知」(以兒童繪畫居多),或出於「病態」(以精神病人繪畫居多),或者是「有目的的强調」(以原始藝術及現代繪畫居多)。

 圖九是一個精神分裂病人的人像畫,畫中人物頭髮結成短辮,四肢和身體都被簡化,病人妄想他是一個「拿瓦喬族的印地安人」(但他根本不是印地安人)。

圖9

 圖十是一個二十八歲妄想型精神分裂症(paranoid schizophrenia)女病人的風景畫,她只注意到她這張畫顯得「僵硬」,但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在天空中飛的鳥畫得竟然比在路上行駛的車子大許多,這種「倒逆透視」(reverse perspective)的扭曲性,正是她疾病的病態表現。

圖10

 圖十一是一個嗎啡毒癮者的作品(詳見第四章),在這幅題為〈男與女〉的畫中,男性的軀體受到極度的扭曲,頭都不見了,而代之以陽具形象,腰間的陽具則被誇大其形,可以說是一種有目的的强調;畫中女人則變形為人面蛇身的怪物,她和身後的昆蟲都含有性的象徵意義。

圖11

影像重疊與結構透明

 二、透明性(transparency):精神病人所採用的透明手法有兩種:一是將不同 的結構(形體或線條)予以重疊,一是將形體變為透明,同時呈现它的外在與內在的結構。

 圖十二是一個憂鬱症女病人的作品(詳見第十六章),在這輻題為〈四個世代:永生與苦難〉的作品裡,病人將畫中人物的心臟畫出來,表示她們的「心」正在「受苦」。

圖12

時間與空間的同時性

 三、同時性(simultaeneity):這又可分為「時間同時性」與「空間同時性」兩種,我們的夢境就是「時間同時性」最好的例子,過去、現在與未來交織在一起,同時呈現,它亦表現於意識流小說及電影中。繪畫所呈現的主要是「空間同時性」,空間的所有方向、所有角度都具有同等的價值,無所謂水平與垂直關係,兩個眼睛與兩隻手有著同等意義,即使畫的是側面,它們依然同時「存在」。

 在精神病人的繪畫中,仍然可見「時間同時性」的例子,如前面提到的女病人阿露絲(詳見第十三章),在她的畫面上,埃及艷后克麗佩脱拉、蘇格蘭的瑪麗女王、伊麗莎白女王、拿破崙、威廉二世、教皇等歷史上的偉大人物,往往同時「登台亮相」。

圖13

 精神病人繪畫的「空間同時性」,最常見的表現是「立體感」的消失,水平與垂直投射的同時存在。如圖十三是一個精神分裂病人(香港)所畫的垂釣圖,他所畫的船明顯屬於垂直投射。

不懂得留白與雙重輪廓

 四、過度包容性(overinclusiveness):精神病人繪畫往往不懂得留白,畫面可資利用的部份往往又塗上一些東西或字,這些東西與畫面主題往往是「不相干」的,而所寫的字也往往是「自創的新字」(「新語症」是某些精神分裂病人的症狀之一)。嚴重的病人還會在原有的畫布上重覆作畫,直到將整張畫布「塗黑」為止。

 圖十四是一個西班牙精神分裂症病人的畫,畫面中央是一個大花盆,內盛奇異的花卉,周圍則畫了幾隻似孔雀的鳥和像馬又像貓的動物,畫面空白的地方則填滿不相關且不合邏輯的圖案及字句(拼錯的西班牙文)。

圖14

 五、雙重輪廓(double contour):一個物體的輪廓內又含有另一個物體的輪廓,如「人中有人」。精神分析學家認為,這種「雙重輪廓」是精神病人自我防衛機轉的繪畫表現,能使病人對恐懼的防衛多一道防線。「雙重輪廓」有時可演變成「多重輪廓」。

 圖十五是一個精神分裂女病人(詳見第九章)的作品,,這幅題為〈磨坊〉的畫,乍見之下像個「人頭」,但病人却說她畫的是個「磨坊」。那兩個「眼睛」(其實更像兩個「骷髏」,人中有人),據病人解釋,是兩個「磨石」,而「磨石」外圍圍成人形的線條,病人說,那是磨坊裡的「轉運帶」。

圖15

 六、幾何化(geormetrization):整個畫面像是由各種不同的幾何圖形拼湊而成。圖十六是一個三十六歲慢性精神分裂病人的作品,在這幅題為〈兩隻企鵝〉的作品裡,企鵝和冰原都是由不規則的幾何圖形拼成,或者說被「分割」成不同的幾何圖形。

圖16

 七、裝飾性(decoration):與前述「幾何化」有點類似,但線條顯得更僵硬、呆板,而像「裝飾品」。圖十七是前面提到(圖十)那位妄想型精神分裂女病人的另一幅畫,這幅瓶花顯得很僵硬,病人原先對這幅畫甚感滿意,但後來又說:「它太成比例了!」

圖17

 精神病人繪畫,還有一些零星的特徵,我們留待個案介紹時,再逐一說明。從前面所舉的這些特徵中,我們不難看出,諸如心靈寫實、個人象徵、扭曲性、透明性、同時性、過度包容性、雙重輪廓、幾何化、裝飾性等,亦都見於現代繪畫中,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作品背後的心理癥結

 精神病人的繪畫既然以「心靈寫實」為主,我們往往能從作品本身的色彩、線條及內容,即可窺知病人當時的心境。對精神科醫師來說,可以幫助他更進一步瞭解病人的心理癥結;對「純欣賞」的一般人來說,則可增加他「同情」作畫人的餘地。

 圖十八是一個緊張型精神分裂(cantatonic schizophrenia)病人的畫,坐在小船內的人(代表病人),被一個「硬殼」包裹,目的是要保護他免於受到充滿敵意的外在世界的侵襲,這是病人慣有的自我防衛方式,由此我們也可看出病人內心的不安和缺乏安全感。

圖18

 圖十九是一個具有被害妄想的年輕病人的畫,在這幅題為〈瞭解生命〉的作品裡,我們可看到畫中人物的眼睛特別大,這正是被害妄想病人自我防衛的典型表現,他隨時可能「被害」,因此他的眼睛必須「張得特別大」,隨時保持警覺。

圖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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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二十是一個罹患精神分裂症黑人的畫,在暴風肆虐的夜空上懸著一輪黑色的月亮,畫此畫時,病人正擔心他希望渺茫的就業機會,這幅畫充分表現出他心中的陰霾與焦慮。

圖21

 圖二一是一個憂鬱症的女病人所畫的作品,在這幅畫裡,病人將自己畫成一個孤單而受到隔離的小女孩,連右邊的「母親形象」似乎也在排斥她,病人內心的孤獨無依躍然紙上。

 圖二二是一個慢性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畫,畫中枯萎的枝椏伸向天空,一片肅殺愁悶的氣氛,正反映病人此時憂鬱的心情。

圖22

畫中自我認同的危機

 從畫中,我們也可以看出精神病人自我認同的危機。圖二三是一位酒精中毒的女病人的作品,畫中的女人站在一扇窗戶內向外張望,她正在化妝,但臉上却一團憂戚,背景也給人一種紛亂沉重的感覺。她對自己的身為一個女人,似乎感到無奈和懷疑。原來病人的一條腿有著先天的畸形,而且已經鋸掉了,這正是她的內心癥結所在。畫中的女人,只有一條象徵性的腿(在衣服下擺的中間),和她一樣顯得無奈。

圖23

 圖二四、二五、二六分別是一個家庭中兒子、父親與母親的作品。兒子是一個焦慮、適應欠佳、口吃的六歲男童,由他母親帶到匹茲堡的兒童指導中心就診,為了瞭解他與父母三人間的互動關係,院方對他們施以「家庭繪畫療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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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二四是兒子的畫,畫中的小孩是他自己的寫照,一手牽著玩具狗,一手牽著玩具蛇,本畫最大的特徵是畫中的小孩沒有「嘴」,這使他免去說話時口吃的焦慮。

 圖二五是父親的畫,畫中的男人穿著女人的衣服,而且遮遮掩掩,顯示他的男性認同很成問題。圖二六是母親在一次「家庭化裝劇」中,選擇扮演的角色之面具,劇中人是「美麗的吉絲拉」,周旋於兩個男人之間。從這三張圖我們即可約略看出,在造成兒子適應欠佳的原因中,父母本身的自我認同及互動扮演著很大的角色。

圖27

 圖二七是一個肥胖、長相像女人、受認同性戀攻擊、害怕女人、有分裂性人格的廿四歲青年的作品,在這幅畫裡,一個沒有手,沒有腳,卵形(像是被閹割),有幾分女人氣質,心臟在淌血的男人,立於一個恐怖的,如漩渦狀的圓盤前,像在祈求,又像要脱逃。這個圓盤可有很多象徵意思,它像天體行星的軌道,也很像一個「再造的太陽」,而太陽正是父性的象徵,這多少反映出病人內心性別認同的危機。

 本章僅對精神病人繪畫的一些特徵做概略的介紹,下面將逐章分別介紹各種精神病病人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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