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超越：提升生命的境界 7
惠能對戒定慧的新定義
在傳統佛教裡，戒定慧經常連用，合稱三無漏學，是破除貪嗔癡、解脫煩惱（漏指煩惱）的三項訓練。戒是透過遵守戒律來完善品行，定是透過坐禪來達到內心平靜，慧是在無礙無惑中照覽一切；這三者有循序漸進的次第關係，也就是要戒而後定，定而後慧。
在《壇經．頓漸品》，原先在神秀門下的志誠說他師父教示學人的戒定慧法是：「諸惡莫作名為戒，諸善奉行名為慧，自淨其意名為定。」這雖然已經稍微跳出了傳統的窠臼，但惠能說這種戒定慧只是在接引大乘人，而他的戒定慧法則是在接引最上乘人，那又是什麼方法呢？惠能接下來說：「心地無非自性戒，心地無癡自性慧，心地無亂自性定。」
定與慧猶如燈與光
我們在前面談自我實踐時已經提過，惠能不拘泥於外在形式的戒律與禪定，他重視的是內在的覺醒與修為，在明心見性之後，讓自性起用，自然能心地無非、無癡與無亂，「不增不減自金剛，身去身來本三昧。」所以對傳統的戒定慧三無漏學，他對戒只是輕描淡寫，而著重在定與慧。
更有進者，惠能還提出「定慧一體，不是二。定是慧體，慧是定用。」的觀點，他還作了一個比喻說：「定慧猶如何等？猶如燈光。有燈即光，無燈即暗。燈是光之體，光是燈之用。名雖有二，體本同一。」這跟前面所談的中道思想其實是一脈相承的。
從體相用來理解定戒慧
大家都知道，有了燈（定）這個體，才能產生照明作用的光（慧），兩者是互相依存的，所以是「二而為一」的。但在這裡，我們要特別注意惠能所說的「燈」：一提到燈，一般人想到的是具體的相，譬如煤油燈、電燈、日光燈、鎂光燈、LED燈等，而且每種燈又各有形狀，所以燈應該只是相，而不是體。
真正能產生光的本體應該是電力或電源，也就是代表生命之原力或大能的自性。這個體才是唯一的、不動的（定），它可以化身千萬種相（燈只是其中之一），發揮千萬種作用，這樣的體、相、用「三位一體」論述才比較完整。但惠能卻省略了相，除非他一時思慮不周，否則他所說的「燈」，應該不是指某一個特別的燈，而是能產生光的、抽象概念裡的「燈」，也就是能夠產生慧的自性。
如果以體相用來理解戒定慧，那麼定是體、慧是用，而戒就是相了。傳統佛教裡的戒律有一大堆，看似來自自性的召喚，但對惠能來說，它們都只是外在的規範，中看並不一定中用，就像有些具象的燈美侖美奐、中規中矩，但內在沒電，根本就發不了光。所以，惠能不只強調戒要發自內心（心地無非），而且跳過或省略了戒，直接談「定慧一體」，當然這多少也是在呼應他「不二」的終極概念。
定代表靜，慧代表動
為什麼說「定慧一體」、「定慧不二」呢？因定與慧都來自真心（自性），真心一方面是清淨、靜止不動的（定）；但另一方面卻也是流動的，它能「對境心數起」，雖然有喜怒哀樂，但卻能「於念而無念」，心不住境，也不受境染，這就是智慧。如果說定代表靜止，那麼慧就是流動的。
換句話說，我們的真心是靜止而又流動的，靜與動看似有別，但其實「不二」，這似乎有些矛盾，那要看你怎麼看、怎麼想？這就好像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相對論的一個通俗比喻是：「當一個人從屋頂墜落時，他是同時處於用動與靜止狀態。」如果你站在地面觀察，那他是處於運動狀態；但如果你也同他一樣同時從屋頂墜落，那麼你看到的他則屬於靜止狀態。多數人都有過的切身經驗是搭飛機旅行，飛機其實在快速移動，但坐在飛機裡的我們卻感覺是靜止的，因為我們以跟飛機同樣的速度在移動。
定與慧、靜與動不斷在循環
雖然說「定慧不二」，但總該有個先後次序吧？惠能認為不必去計較什麼「先定發慧」或是「先慧發定」，「自悟修行，不在於諍；若諍先後，即同迷人。」
他的得意弟子神會也曾經問他：「先定後慧，先慧後定；定慧先後，何者為正？」惠能回答：「常生清淨心，定心而有慧；於境上無心，慧中而有定。定慧等無心，雙修自性證。」意思是只要能定就可生慧，只要能慧就可生定。這就好像蛋生雞、雞生蛋一樣，它們是相互依存、循環的關係。
這也讓人想起老子所說的：「凡有起於虛，動起於靜，故萬物雖並動作，卒復歸於虛靜，是物之極篤也。」動起於靜，但又歸於靜；動與靜是不斷在循環著，孰先孰後只是片段的觀點，整體來看，它們是一體的。
定中有慧，慧中有定；內定而外慧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定是體，它不動不搖；慧是用，它流變不居；這樣的觀點其實也類似莊子所說的「外化內不化」——在為人處世的技術層面，我們可以隨外在環境的需求而有所調整、改變；但在價值層面，內心則要有一個不變的中心思想、信念或價值觀。這樣才是「定中有慧，慧中有定」、「內定而外慧」。
總之，惠能的主張「定慧一體」、「動靜不二」，雖然超越了傳統的觀念與邏輯，但卻對生命深具啟發性，如果我們能定慧等持與雙修，讓生命有定又有慧、時定時慧、定中有慧、慧中有定；日常生活能動又能靜、時動時靜、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在不斷流變中有著不變的本質，豐富而又統一，那應該也是一種更高超的生命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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