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肆 在流變中,構築多彩的人生 1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禍福無門,唯人自召」等古老的格言告訴我們,我們在這個塵世的成敗、窮達與禍福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但人生的實際閱歷卻也一再提醒我們,一個人的成敗、窮達與禍福往往和他的才智、努力、德行、作為不成比例,似乎還受到某些神祕因素所左右,這些神祕因素就是一般所說的「命運」。
從古人的「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到現代人的「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不管命運在個人人生的起落中佔有多少比重,你對命運的看法顯然會影響你的生命追尋。但我們又要怎麼看待命運呢?
孔子「知命」的真正含意
孔子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堯曰)從這句話可知,孔子顯然是相信「命」的存在。但「知命」只是「知道有命的存在」而已,並不代表孔子想要去「探究命的運作法則」,在這方面,孔子是個不可知論者。既然不可知,他對算命和各種算命、窺命的方法自然也就沒興趣。
重點是什麼叫作「命」?對孔子來說,「君子不以在我者為命,而以不在我者為命。」也就是「命」指的是並非自己能決定,但卻能決定自己人生的各種因素。譬如你會有什麼樣的父母、生存在什麼樣的環境中、遇到什麼樣的上司,這些都不是你能決定的,但卻能決定你的人生,這才是「命」的範疇。
孔子的得意門生子夏還說:「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顏淵)如果他是聽孔子說的,那麼孔子顯然也相信一個人的生死禍福、貴賤窮達等有相當比例都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不過這跟一般人所認為的「命中注定」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知命」可以撫慰傷痛、減少挫折感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子罕)所以,「命」其實是孔子很少談論的議題,因為既然不可知、不是自己能決定的,那麼多談也無補於事。
但如果我們考察孔子談到命的場合,譬如當伯牛生病時,孔子去探望他,從窗外面握著他的手說:「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雍也)他顯然是把伯牛的生病和即將到來的死亡視為「命」。又譬如當他最得意的弟子顏回死時,孔子悲嘆:「噫!天喪予!天喪予!」(先進)後來又對魯哀公說顏回「不幸短命死矣。」(雍也)這也是把顏回的不幸早死視為「命」。而子夏也是在司馬牛憂愁「人皆有兄弟,我獨亡」時,才說出「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那番話的。
由此可知,孔子及其弟子大多是在遇到不如意的事或遭受打擊的時候,才將那些不如意和打擊歸之於「無可奈何」與「人力不可挽回」的命運。這樣想、這樣做對於撫慰傷痛、減少挫折感具有相當大的功效,也更容易讓心靈恢復平靜,重新出發。
更多事情是完全操之在我
但孔子顯然也不認為凡事都會受「命」的左右,他相信有更多事情主要是由個人的努力所決定,否則他也不必從年輕時代就「志於學」、「志於仁」、「志於道」;說什麼「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述而)基本上,他還是認為很多事情的成敗、得失都是掌握在個人手中,由個人的選擇與努力而定。
孔子還曾提到南方人的一句箴言:「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然後提到《易經.恆卦》的爻辭:「不恆其德,或承之羞。」人如果不恆常保持他的德行,羞辱就會跟著來。最後又做了評語:「不占而已矣」(子路),意思是沒有恆心的人根本不用替他占卜、或不用占卜也知道結果。易卦是古人用來「窺探」天機、命運的重要方法,從前後文意可知,孔子認為要判斷事情的成敗,主要看個人是否努力、有恆,至於卜卦是怎麼一回事,那就如同鬼神,他是「敬而遠之」的。
孔子為何「五十而知天命」?
「命」指涉的範圍其實相當廣泛。孔子說:「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季氏)這個「畏」不是害怕,而是敬畏、嚴肅看待,但什麼是「天命」,又要如何嚴肅看待呢?孔子在提到他的生命歷程時,曾說:「五十而知天命」(為政),考察他在五十歲左右的經歷可知:孔子在四十多歲時,曾有兩次從政的機會,但因當時魯國政權掌握在大夫家臣手中,他不想蹚渾水而回絕了。五十一歲時,他被任命為中都宰,一年後又由小司空升為大司寇,攝相事,政績卓著。但隨後他與當朝三個豪族的矛盾日益加深,加上魯定公迷戀美女歌舞,讓孔子非常失望,而在罷官後的五十五歲,就帶著弟子離開魯國,開始周遊列國的旅程。
這些經歷讓他覺得個人即使有再好的才華、再多的努力與再高的抱負,但如果老天的意旨(天命)是要讓你遇上昏庸的上司與跋扈的同事,那你也只能徒呼奈何。個人的命運和國家的命運環環相扣,他深刻感受到「天命」的威力。
在命運面前,知其不可而為之
但這只是部分的故事。孔子並沒有因此而變得消極被動,就此隨波逐流,聽從「天命」的安排,所謂「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泰伯)他毅然離開魯國官場,轉而到其他國家去尋找施展抱負的機會。雖然了解到「天命」的存在,但因為不知道它的走向(也沒辦法知道),所以只能「盡人事」,做自己應該做的事,而這也正是後來孟子所說的:「夭壽不貳,君子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在周遊列國時,孔子甚至還認為倡導、恢復周朝的禮樂文化乃是上天交付給他的使命,所以才會說:「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子罕)這其實也是另一種「知天命」。
不過在東奔西走十多年後,他又慢慢了解到整個大環境不利於他的政治主張,而想起以前自己所說的:「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憲問)但即使這是老天的意旨,他還是要「知其不可而為之」(憲問),做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要把孔子說成像希臘神話裡不甘心接受命運的安排,起來反抗命運,最後又被命運所毀滅的「悲劇英雄」,也許是太誇張了點,但在無情的命運之前,他那「知其不可而為之」的選擇,卻也彰顯了他做為一個人的尊嚴與榮耀。
「天命不易」與「天命靡常」
關於命運,中國自古就有「天命不易」與「天命靡常」兩種說法,「天命不易」是說老天給你的命是不會改變的,而「天命靡常」則說它是無常的,也就是可以改變的。看似矛盾的兩種說法其實代表了老祖宗的特殊智慧:我們一方面要以「天命不易」來安慰自己的種種不如意,一方面又要以「天命靡常」來激勵自己,為創造美好的未來而重新出發。
如果人生是一場又一場的牌戲,那麼,你會拿到什麼牌是你的命,什麼人會來和你打牌是你的運;要如何打好手中的牌則是你的自由,也靠你的本事。牌戲的結果有命運的成分,但你應該更期待也更在意自己能掌握的那一部分,孔子就是這樣做的,也許這才是我們對命運該有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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