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生活易：華美人生的採集與品味 8
美德是美好人生最可信賴的基石，義理派還從六十四卦裡找出九個卦，稱為「九德」。但我們在前面已陸續提過，即使像有恆（恆卦）、謙虛（謙卦）這樣的美德，《易經》也不主張我們一定要「顛沛必於是，造次必於是」地堅持到底，而要知所變通，因時因事因人做些調整。
《易經》裡有很多卦，特別原本是好卦的，在一直往上發展到最後，經常會形勢逆轉，衍生出不好的局面。譬如乾卦尚剛，勸人要自強不息，但到了上九（第六爻），爻辭就成了「亢龍有悔」，意思是一個人若爬得太高或行事過了頭，將會帶來悔恨。而坤卦雖貴柔，但到了上六（第六爻），爻辭也成了「龍戰於野，其血玄黃。」陰氣盛極，就開始與陽氣相戰，結果兩敗俱傷，血流遍野。
這樣的一個發展態勢多少是在反映「物極必反」的觀念。當面對的是劣勢時，如前所述，我們要以「否極泰來」來安慰與激勵自己；而當身處順境時，我們則要以「適可而止」來提醒自己，要想「持盈保泰」就要知所節制。《易經》裡剛好也有個節卦，它也是「九德」之一，生活起居與為人處世的確都要知所節制，但我們不妨先看它是怎麼談節制的：
節卦（
），卦象是兌（澤）在下、坎（水）在上；照傳統說法，澤上有水，一旦滿了就會溢出來，那怎麼辦呢？一是要知所節制，在還未滿時就不能再讓水進來；一是要有堤防來節制澤水，不讓它外流；而這也正是《象傳》所說：「君子以制數度，議德行。」意思是制定禮儀法度等準則（猶如堤防），用來節制人們的行為。而卦辭：「節：亨。苦節不可貞。」點明有節制雖是亨通順利的好事，但過度節制則不可以堅持，也無法堅持。
接下來的六個爻，則為我們描述節制的各種情況。初九：「不出戶庭。无咎。」直譯是不走出自家的門庭，沒有罪咎。引伸為外面有危險，所以以不出門為宜。《象傳》說：「不出戶庭，知通塞也。」意思是了解人事有安危通塞的變化，在危險阻塞時，就要懂得克制自己，不要隨便亂動。接下來九二：「不出門庭。凶。」同樣是不出門，為什麼就變成凶呢？《象傳》說：「不出門庭，失時極也。」很多人從爻位的承、乘、應、與、中、位、互體等去解析，說明在這個時候為什麼你應該出門，躲在家裡反而不對。我想我們不必一頭栽進那些繁瑣而又想當然爾的詭辯裡，簡單一句，外面的世界隨時隨地都有險阻，如果你因此而永遠不敢出門，那也是過度謹慎和節制，要自己判斷險阻的種類和強度，然後自己決定是否出門，才是明智的作法。
六三：「不節若。則嗟若。无咎。」意思是不知節制，就會後悔感嘆。自食惡果，那也沒有誰好怪罪的。六四：「安節。亨。」該節制的時後就安於節制，不三心兩意，這樣自然能順利亨通。九五：「甘節。吉。往有尚。」不只安於節制，而且還甘之如飴，那就更加吉利，前行一定會得到獎賞。這兩爻都是在強調節制的好處，奉勸大家要把它當作樂事。
最後，上六：「苦節。貞凶。悔亡。」如果節制過度，已成為一種痛苦時，還勉強自己繼續節制下去，那就會變成凶險。由此可知，它是反對過度節制的。
從上面的分析可知，節卦告訴我們，對很多事情都需要有所節制，節制的確是我們應該奉行的美德，但它同時又強調對於節制我們還是要「適可而止」，不能太過節制。對其他美德亦復如是，譬如做人要謙虛，但又不宜太過謙虛；要減損個人私欲，但也不必減損到什麼都沒有。好壞都應該適可而止，這比後來宋明理學家的浮誇矯飾（譬如說什麼「存天裡，滅人欲」）要務實合理得多，也才是要活得既有尊嚴又快樂、既豐富又美好的可行建議。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