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09080 反復其道:人生目標的既濟與未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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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經營易:成就志業的明燈與暗盤 10

  我們在第一章提到《易經》六十四卦的卦序時,說它有兩個版本:一是較早的帛書本,其卦序依卦象而變,條理分明,具有邏輯性;一是現在流通的《易經》版本,其卦序依義理觀點而排列,但前後順序相當牽強,只能靠死背。就思維的合理性與清晰度來說,當然是帛書本站上風,但義理版也有它的優點,所謂「真正的人生開始於邏輯終止的地方」,如果要談的是人生與事業的經營,那義理版的卦序對我們就更有啟發性。

  義理版的卦序最有意思的是開頭與結尾。它以乾、坤二卦開頭,點明不管是宇宙與人生,都是「一陰一陽之謂道」;而以既濟(已經成功)和未濟(尚未成功)兩卦作結尾,則在表示萬事萬物是無窮演進的,看似結束,其實是又開始進入另一個循環,充分反映了「生生之謂易」這樣的觀點。

  雖然說是「進入另一個循環」,但中華文化向來都是追求圓滿的,即使知道人與事會無窮演變,卻總是以「階段性圓滿」作為結局,而這也是很多戲曲小說的窠臼,即使像梁山伯與祝英台這樣的悲劇,最後也要以兩人的癡魂化為蝴蝶,比翼雙飛來收場。以「未濟」作為階段性結局,似乎有違傳統的觀念,但卻也可以給我們另一種啟發。

  劇作家王爾德說:「人生有兩種悲劇:一是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一是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讓人失落,這種悲劇大家都可以理解;但得到想要的東西,美夢成真,不是應該感到幸福美滿嗎?怎麼也是悲劇呢?很可能是雖然得到了,卻發現它沒有原先想像的那樣美好,所以同樣讓人失落;這就是王爾德所說的「兩種悲劇」。但如果是這樣,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其實,我們應該從另一個角度來理解。不管得到或得不到,它們都有個共通點:那就是當事者已經不再追求。所以,真正的「悲劇」,真正的「失落」,是停止追求,不再期盼。人生真正的幸福、最大的樂趣,不是成功(既濟),而是在還不知道「能得到或得不到」的追求與期盼過程中,也就是「未濟」狀態中。

  我們仔細看既濟與未濟兩卦的卦象與卦爻辭,就可以看出這種氛圍。既濟卦()的陽爻都在陽位,陰爻都在陰位,也就是六爻都當位,在六十四卦裡很少有這麼完美的,但因為太過完美,所以也就無以為繼,卦辭裡的「初吉終亂」已經預示了可能的結果。

  九三爻辭:「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這是在說殷高宗討伐鬼方,獲得勝利的歷史故事,但「小人勿用」似乎在暗示這種成就(功)沒啥特殊的意義,而《象傳》的說明:「三年克之,憊也。」這種疲憊更讓人聯想起現代心理學所說的「成就後的憂鬱」。到最後的上六:「濡其首。厲。」渡河時弄濕了頭,有滅頂的危險。為什麼成功會變成悲劇呢?就是因為沒有新的目標,不再追求。

  反觀未濟卦(),六爻都不當位(陽爻在陰位、陰爻在陽位),你可以說這代表失敗,「沒有成功」;卻也可以說這代表剛剛開始,諸事還不順,但只是「尚未成功」。卦辭裡的「小狐汔濟。濡其尾。」小狐狸下水,沾濕了尾巴;這個「小」正表示剛剛開始追尋。

  九四爻辭:「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賞于大國。」這是在說周王季歷討伐鬼方獲勝,因此得到殷商獎賞的歷史故事。我們在第六章已說過,同樣「伐鬼方」,殷高宗的勝利被歸於既濟卦,因為他已沒有什麼可以再追求了;而季歷的勝利卻被歸於未濟卦,因為對季歷和周國來說,他們又有一個更遠大的目標(取殷商而代之)要去追求、去完成。

  把「未濟」安排在「既濟」之後,不只在表示萬事萬物的無窮演進,也在告訴我們人生真正的幸福、最大的樂趣在於不斷的追尋,永遠有一個尚未達成、期盼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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