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經營易：成就志業的明燈與暗盤 7
「有恆為成功之本」是大家從小就能朗朗上口一句格言，恆卦（
）不只是《易經》的一個好卦，更是《繫辭下傳》所說的九德之一。在《論語》裡，孔子說：「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然後又引恒卦的九三爻辭：「不恆其德，或承之羞。」並評論說：「不占而已矣！」意思是做人做事若沒有恆心恆德，不用占卜也知道結果不好。這些都在顯示，對人生與事業的經營，有恆或恆心的價值與重要性。
但如果我們細看恆卦的卦爻辭，很快就會發現事情並不像一般認為的那麼簡單。恆卦的卦辭：「恒：亨。无咎。利貞。利有攸往。」雖然是在說一個人有恆心，會利於堅守正道、利於行事。但它的第一爻，初六爻辭卻說：「浚恒。貞凶。无攸利。」浚是挖得很深，義理派對此爻的詮釋是：如果一開始就求恆過深、逼得過度，這樣不僅沒好處，反而會帶來凶險。其實它更簡單、也更直接的意思是：你想挖地鑿井，但在一個地方一直挖一直挖，挖得很深卻還見不到水，這時你若堅持「百折不回」、「愚公移山」，那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的。這表示有恆可能是失敗之母。
九三爻辭：「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貞吝。」最後一句貞吝，若照義理派的解釋，就成了「堅定會帶來悔恨」，同樣是在潑有恆的冷水。但即使把它視為獨立的斷占語，前兩句的關鍵還是在那個「或」字，一個人如果不恆常保持他的德行，只是「可能」帶來羞辱而已，這同樣是在為有恆的價值打上一個問號。
六五爻辭：「恒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凶。」能恆久堅守美德，從一而終，對已婚婦人很好，但卻不利於男人。這顯然是在反映傳統的性道德雙重標準，但從這裡也可看出，有恆的意義是會因人而異的。
有恆不是人人應該奉行的美德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如果我們能把握《易經》的基本精神，就能了解箇中緣由。有恆是美德沒錯，但這是靜態的說法，當它動起來時，就有了陰陽兩面，開始有了變易，是吉是凶還要考慮「時」與「位」，也就是會因時因事、因人因環境而異。但在「繼續」與「放棄」之間，要如何做選擇？與其靠卜卦，不如靠自己的經驗和智慧作判斷。恆卦的九四爻辭很有趣，只有「田無禽」三個字，只說田野裡沒有獵物，而沒有附加任何吉凶的斷占語，對打獵的你來說，是要繼續守候還是放棄？你自己判斷吧！（當然，照象數派的說法，九四代表不當位，所以偏凶，但如果想「耽溺」在古人這種老是有一大堆例外的數學玄想裡，我也沒話說。）
不只恆卦如此，九德的其他八德也都是如此。譬如謙，它也是大家非常熟悉的美德，在中華文化裡還被賦予很高的價值，而且謙卦的六個爻辭也都是吉利的。但細看這些爻辭就會發現，《易經》也不是要我們不管任何情況，從頭到尾都一路謙虛下去的。譬如六五爻辭：「不富以其鄰。利用侵伐。无不利。」這是在說因爲鄰國的入侵掠奪而使我們變窮困（不富），這時候如果你還再講究什麼即使對惡霸也要謙虛，那不僅會被視為軟弱，而且非常不智，因為這通常只會帶來更大的損失；此時你必須站起來主張自己的權益，出兵討伐對方，取回自己本有的東西，這樣才是有利的舉動，也沒有什麼不對。
當我們以《易經》的動態觀和變化觀來看這個塵世時，那麼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連所有的價值觀和美德也都不是絕對的。但這不是說我們不要或不必再相信有恆與謙虛的價值，而是不能拘泥。不管是對人或對事，我們還是要相信並立基於有恆和謙虛等美德，從這裡出發，但中途也要知所變通，在不變中保持變的彈性，這樣才是明智的處世之道。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