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思維易：推理辯證的門道與色彩 8
心理學大師榮格曾說：「正如我在《易經》裡看到的，中國人的心靈似乎完全被事件的機率層面（或然性）吸引住了，我們認為巧合的，似乎成了這種特別心靈的主要關懷。而我們所推崇的因果律，卻幾乎完全受到漠視。」他認為中國人和西方人思維方式之差異在於：西方人用的是基於因果性原則的分析法，而中國人用的則是基於共時性原則的綜合法。
前面已提過，所謂「共時性」是指兩個或多個獨立的系統在平行發展過程中，會出現一種奇妙的一致性。譬如你夢見某人死了，而在遠方的某人就在那一刻或稍早過世，它無法用因果律來解釋，也只有或然性，但又總是比機率要來得高。為什麼一個人用《易經》卜卦的結果，跟他所問事態的發展好像還「蠻準」的？就是因為個人內在主觀的心靈狀態（來自潛意識的分蓍草或擲銅板動作）與外在客觀事件中會有一種奇妙的一致性。不過如前所述，所謂「準」只是比機率高而已。但榮格認為中國人對這種「非因果律」、「不合邏輯」的現象或事物特別感興趣，而且從中建立一套屬於自己的文化和「科學」。
榮格說中國人「完全漠視」因果律是言過其辭，而且我認為在這個範疇，《易經》所顯現的「水平式思考」要比「共時性思維」來得重要。榮格說的西方因果律其實就是「垂直式思考」，它像堆積木般，一個步驟接一個步驟，依邏輯推理法則去進行，電腦的思考方式即為典型的「垂直式思考」。而「水平式思考」則是看到很多不同、甚至相互矛盾的假設或事物，好比面對一批凌亂散置的積木，而嘗試去找出這些積木之間是否有「相接」之處。
乾（天）、坤（地）、震（雷）、巽（風）、坎（水）、離（火）、艮（山）、兌（澤）這八個卦就好像八種積木，如果每種積木各準備兩個，將它們散置在同一個桌面上，隨便拿兩個來「疊一疊」，看看會出現什麼花樣，結果就產生了六十四卦。《易經》作者在這裡使用的正是典型的「水平式思考」。
「水平式思考」常被認為是一種創意思考，因為「創造」的一個定義是「連結兩個原本不相干的東西而產生新的意義或功能」，「水平式思考」擁有的正是這種特色。坎卦（
）和離卦（
）原本不相干，但在將它們「拉來」放在一起時，就產生了兩個「新東西」：
和
。《易經》作者還從中看出了「新意義」，當坎（水）在上、離（火）在下時，水在火上，用火煮水，可將水煮開，表示大功告成，所以將它命名為既濟卦（）。反之，離（火）在上、坎（水）在下，火煮不了水，水也滅不了火，什麼都無法完成，所以將它命名為未濟卦（）。其它六十二卦也都是循著這種連結和聯想而產生了「新意義」。
不只卦象，從卦爻辭裡我們也可以看到這種「水平式思考」的運用。前面說過，卦爻辭含敘事取象之辭與斷占語兩大部分，譬如明夷卦六五爻辭：「箕子之明夷。利貞。」前句為敘事取象之辭，後句為斷占語，它們原是兩個不相干的系統，但卻被擺在一起，你要如何將「箕子之明夷」與「利貞」還有跟你卜問的事情「掛勾」，讓它們產生新的聯結或意義，這就需要你運用「水平式思考」，發揮你的想像力。
從這個角度來看，《易經》六十四卦的形成和它用來預測吉凶的卦爻辭其實是很有想像力、也頗具創意的。但話說回來，「水平式思考」並非無往而不利，它只是為我們的心靈打開「另一扇窗」，但這一扇窗能否帶來真實的見地或有用的答案，仍需經過邏輯的驗證，也就是還需用「垂直式思考」去考驗、查證它的真實性與可行性。很遺憾的是，《易經》的想像力和創意缺少了這個重要的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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