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柒 思維易:推理辯證的門道與色彩 3
八卦兩兩相疊,成為六十四卦,譬如訟卦()是由乾(
)和坎(
)結合而成,但它跟化學元素氯和鈉結合成氯化鈉(鹽)的意涵完全不同。氯化鈉是化合物,具有與氯或鈉完全不同的新性質;但就八卦分類法來說,氯、鈉、氯化鈉都是萬物之一,都在那八大類別中(至於屬於哪一類,則需請教《易經》高手),而「訟」卻不再是萬物,它也被稱為「天水訟」,表面上是在描述「天」(乾)跟「水」(坎)這兩種自然現象相遇後可能的狀況,但其實是要說明「剛健」(天)跟「危險」(水)這兩種性質交會可能產生的結果。
會產生什麼結果呢?《彖傳》說:「訟,上剛下險,險而健,訟。」意思是訟卦的上卦乾代表剛強,下卦坎代表危險,危險遇到剛強,互不相讓,就會帶來爭端,也就是興訟。而《象傳》則說:「天與水違行,訟。」因為天上的日月由東往西行,而地上的江河由西向東流,兩者背道而馳,所以會有爭端。看起來好像蠻有道理的,但若認真細究,它們還是有幾個問題:首先,認為江河由西向東流應該是來自對長江、黃河的觀察,但你觀察的越多,就會知道有很多河流是往南流(珠江)、往北流(尼羅河)、往西流(巴拉那河)的,觀察得越多,它的推論就會越站不住腳,所以,這還是犯了以偏概全的毛病。
但即使沒有跟它的歸納相違背的事例,它所陳述的其實也都屬於類比(譬喻)式的聯想或詮釋,用「天水相違」來比喻「爭端」,就如《繫辭下傳》所說:「象也者,像也。」只是這個和那個看起來有點「像」或「類似」而已,這種譬喻式聯想只能用這個來「形容」那個(文學與藝術常用的象徵手法),卻不能用這個來「證明」或「詮釋」那個。
下面這個例子可以讓我們更進一步了解這種類比式的詮釋:《左傳》裡有一則記載,秦國的醫和到晉國去幫晉平公看病,看完後說晉平公得的是「蠱」病。晉國宰相趙孟問他什麼是「蠱」?醫和就引用《易經》蠱卦()的卦象說:「淫溺惑亂之所生也。於文,皿蟲為蠱。榖之飛亦為蠱。在《周易》,女惑男,風落山,謂之蠱。皆同物也。」
為什麼說「女惑男,風落山」呢?我們看蠱卦的卦象:它的上卦是艮()、下卦是巽(
),依前面的分類,少男為艮,長女為巽,所以有「長女迷惑少男」之象;另外,艮為山,巽為風,風落於山下,山下養擾亂之風,為「腐敗」之象;而艮又是碩果,所以又有「風吹果落」之象。醫和就根據卦象、分類屬性做「象徵性的聯想」,而認為晉平公得的是長期沉溺於女色,讓心志墮落、身體腐蝕的疾病。
聽起來也「頭頭是道」。但我們看八卦分類,屬於艮族的有山、狗、手、少男,屬於巽族的有風、雞、股、長女;所以理論上,艮上巽下的蠱卦也有「狗咬雞」、「手摸大腿」之象;而且在更繁瑣的分類裡,碩果和石頭也屬於艮族;但在解釋時,醫和卻採用「長女迷惑少男」而非「狗咬雞」之象,選擇「風吹碩果」(碩果掉落爛掉,象徵腐敗)而不是「風吹石頭」(紋風不動,象徵屹立不搖)。很顯然,醫和的「推論」不只是類比式的詮釋而已,更是一種選擇性的認知。
《象傳》和《彖傳》對六十四卦卦象的詮釋,就好像「看圖說故事」,運用的都是這種譬喻、象徵手法,而且任由你從同類中挑選合適的事物,發揮想像力去拼湊,作「抒情文章」。就尋找或描述宇宙萬象背後的「硬道理」(運作法則)來說,這樣的方法當然是無法讓人信服的,但卻也在表示中華文化在思維方面的一個特點,就是喜歡「用抒情的方式來思考和說理」,看似有道理,也很迷人,但其實都只是「小說」(fi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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