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歷史易：社會真相的挖掘與想像 10
一提到紂王，大家腦中立刻浮現一個荒淫無道、殘酷暴虐的昏君形象，其實，子貢早就在《論語》裡說過：「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而在《易經釋夢》裡，紂王（帝辛）更成了一個宅心仁厚的國王，他即位後，不忍妹妹在周國受太姒迫害，過著不幸的生活，而力邀妹婿姬昌和妹妹回殷商省親。家人卦九五：「王假有家。勿恤。吉。」是說紂王騰出一座莊園，作為他們夫婦的家。觀卦六四：「觀國之光。利用賓于王。」是說紂王還為這對嘉賓安排了愉快的觀光之旅。這件事在《周本紀》裡成了紂王將姬昌抓來，囚禁在羑里。
師卦六五：「田有禽。利執言。无咎。長子帥師。弟子輿尸。貞凶。」是說姬昌長子伯邑考在母親太姒的煽動下，率兵攻打殷商，但在戰場上，被商軍像獵物般撲殺，弟弟姬發載著哥哥的屍體返回周國，這無異放虎歸山，其實是紂王看在姻親的份上網開一面，但卻因此留下了後患。
從上文還有本文的觀點可知，在《易經》卦爻辭裡夾雜這些「歷史隱語」的作者是一個殷商的同情者。沒錯，根據吳鋼的推測，作者很可能是當年「帝乙歸妹」時，陪同公主前往的一位貞人（筮官），他冷眼旁觀那段翻天覆地的歷史，用他熟悉而隱晦的占卜用語寫下他的看法。但他最想表達的也許不是他的「史觀」，而是殷商人民在亡國之後的悲傷血淚：
離卦六五：「出涕沱若。戚嗟若。」萃卦上六：「齊諮涕洟。」是在說三監之亂時，武庚殺出重圍，遇到盟族，眼淚如滂沱大雨，悲傷地告知對方事情的經過。大家聚在一起發出感嘆，彼此安慰，但一思及過去，仍不免涕淚交流。巽卦上九：「巽在床下。喪其資斧。貞凶。」在被征服後，過去的富貴人家都在神案下屈膝順服，財產被洗劫一空。既濟六四：「繻有衣袽。終日戒。」則是大家紛紛收起好衣服，改穿破衣服，惶惶不可終日。
明夷卦初九：「明夷于飛。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是在說被迫遷徙的殷商遺民像鳴鴺般，無力地搧動翅膀前行。他們必須趕路，有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如果超過指定的日期，族長就必須擔受罪責（言，通衍）。大過初六：「藉用白茅。无咎。」遺民沿路只能鋪上乾枯的茅草當睡窩；鼎卦九四：「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鼎器在長途顛簸中折斷了鼎足，要煮給大家吃的黍米粥也傾覆，粥液沾連，無法食用。
而從遠方解甲返鄉的戰士看到的則是另一番景象。井卦初六：「井泥不食。」九二：「井谷射鮒。甕敝漏。」他們看到路邊的井，有的井水像汙泥般不堪飲用；有的井底有小魚竄動，汲水的甕又舊又破。豐卦上六：「豐其屋。蔀其家。闚其戶，闃其無人。三歲不覿。凶。」蓬蒿蔓長，使房子看起來比原來高大；他從門外偷偷往裡瞧，感受不到任何動靜。三年不見，竟已物是人非。旅卦上九：「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後號咷。喪牛于易。凶。」鳥巢已經被焚毀（寓亡國破家），旅人本來高興回鄉，如今只能嚎啕大哭。讓人想起殷人祖先王亥在有易遇害，被奪去牛群的悲劇。
吳鋼認為小過卦的卦辭：「亨。利貞。可小事。不可大事。飛鳥遺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就是那位貞人作者的自述：他雖不能做什麼大事，但卻想用一己之力記錄這段歷史，像飛鳥般在短暫的一生裡發出千古絕唱。而為了通過上面的審查，他採用的是下里巴人無厘頭的說法；如夢境一般，將實情拆解、打散，穿插在不相干的卦爻辭裡。
這恐怕也是吳鋼對他撰寫《易經釋夢》的一種表白，也許有人會認為那不只「無厘頭」，簡直就是「荒謬至極」。但所謂「荒謬」，不過是跟你所熟知或相信的東西不同罷了！對於缺乏客觀證據的上古史，又有誰能保證他相信的就是「歷史真相」呢？歷史如此，什麼是《易經》的「真相」也是如此。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