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歷史易：社會真相的挖掘與想像 9
二○○五年，上海三聯書店出版了吳鋼的《易經釋夢》，乍看會以為那是一本用《易經》來占夢、或是用精神分析來談《易經》的著作，但它其實是一本歷史書。吳鋼認為《易經》更像一本歷史小說，描寫的是從「帝乙歸妹」到「成王東遷」那段期間的歷史，但因為涉及很多殘酷、齷齪的「歷史真相」，為了逃避當權者的「思想檢查」，《易經》作者使用大量的隱語，而且將整個文本拆散，隨意編入卦爻辭裡。就像精神分析說我們那來自污穢潛意識的夢，為了逃避我們（作夢者）的「思想檢查」而必須經過大量改裝、錯置一樣。「釋夢」就是要從看起來「荒謬難解」的夢境中找出它真正要表達的意思，而吳鋼要作的就是重新闡釋《易經》曖昧、片段的卦爻辭，從中拼湊出那段被掩埋、或者說被竄改的歷史。
他在引子裡提到顧頡剛在〈周易卦爻辭中的故事〉的第五個故事：「康侯用錫馬蕃庶。晝日三接。」（晉卦卦辭）顧頡剛說「康侯」就是周武王姬發之弟姬封，通常被稱為康叔，因為被封於康，所以又稱為康侯。康侯之名可見於彝器中。「康侯用錫馬蕃庶」是說康侯在他的封地用武王賞賜（錫）給他的馬匹進行繁殖畜牧，至於「晝日三接」何所指？顧頡剛說他不明白，無法隨意揣測。後來有人說這是指「讓公母馬日夜交配」（好多生些小馬），但若考慮馬只有在發情期才會交配的生物學現實，這種解釋就說不通。吳鋼認為「馬」是黑話，意指女性。周武王在分封時，將殷商遺民的七個族姓賞賜給康侯當奴隸，所謂「康侯用錫馬蕃庶。晝日三接。」是指康侯和殷商遺民中的女奴日夜交配，繁衍自己的DNA。
在卦爻辭都是「歷史隱語」的認知下，吳鋼將整部《易經》作了個大翻轉，雖然他也會引用《尚書》《詩經》與甲骨文資料等來支持其論述，但比起學院派的學者來可說要自由而大膽得多。下面就舉一些例子：
吳鋼認為，周文王姬昌的妻子太姒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女強人，像隻母老虎，頤卦六四的「虎視眈眈。其欲逐逐。」履卦六三的「履虎尾。咥人。凶。」都是在說她。帝乙把女兒嫁給姬昌（帝乙歸妹）無異羊入虎口，坎卦六三的「來之坎坎。險且枕。入于坎窞。勿用。」就是在說公主好似踏入深深的陷阱中，命運凶險異常，沒有出路。
太姒不只有權力欲望，性欲也很強，姤卦卦辭裡的「壯女」，還有初六爻辭的「羸豕孚蹢躅」――像隻發情的母豬因欲火中燒、躁動難耐而不住用腳蹄擊地，指的正是她。姬昌無法滿足她，姜子牙遂成了她的姘夫，姤卦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隕自天。」是在說太姒依當時習俗求子，結果懷了男胎（章同璋），夢見天上星星墜入腹中（將誕生大人物），而這個大人物就是姬旦（周公）。將周公說成是太姒和姜子牙的私生子似乎太離譜，但吳鋼認為這就跟把秦始皇說成是秦莊襄王后和呂不韋的私生子一樣，屬於當時的民間傳說。
《易經》對後來被人大肆歌頌的周公當然也有很多描述，解卦上六：「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无不利。」解卦九二：「田獲三狐。得黃矢。」都是在說他率軍東征，殲滅三監（武庚、管叔和蔡叔）的事蹟。而中孚卦上九：「翰音登于天。貞凶。」翰為赤羽野雞，雞與姬同音，且在清晨（旦）鳴叫，以此暗指姬旦。這個爻辭是在說周公後來登上了天位，發號施令，但卻是凶兆，對周公的評價顯然是負面的。
屯卦九五：「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是在說周公為了攏絡人心，也施展一些恩惠，但得利的多為小人，正直的人反而受損。訟卦上九：「或錫之鞶帶。終朝三褫之。」本來賞賜給殷人的一些官位，不到一天功夫，官位全被剝奪。而蒙卦初六：「發蒙。利用刑人。用說桎梏。以往吝。」則是在說周公大量啟用沒有文化的人當幹部，打開監牢，提拔刑事罪犯來維持治安，想進行一場翻天覆地的社會變革。
這跟歷史書上告訴我們的周公簡直是南轅北轍，好像作了一場惡夢。但我們只有繼續看下去，才會曉得那究竟是一場什麼樣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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