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肆 科學易:格物致知的理想與歧路 10
指出過去學界誤讀與誤解愛因斯坦對中國科學問題看法的陳明遠,談到他在北大時,宗白華教授對他的教誨:
「中國學者歷來有兩種極其強烈的嗜好與習慣(或者可以說是本能),就是模糊籠統和牽強附會。到了近代歐美學說輸入中國,這種聯想比附、隨意發揮的習慣,更得到了用武之地。昨天以《莊子》來比附達爾文進化論,今天以《墨子》來比附盧梭民約論,明天又以《老子》來比附愛因斯坦相對論。似乎現代科學的許多成就,在中國古代早已有之!生搬硬套、不可思議,自吹自擂、想入非非,實在令人又好笑又可氣。」
宗白華還自承在年輕時代,也曾經用魏晉佛理來比附康德哲學。「現在回想起來,何嘗不是中了這種模糊籠統、牽強附會的遺毒,沾染了一知半解、妄自尊大的惡習。」為什麼會有這種嗜好或習慣?他一針見血指出:
「所有這些誤讀,有一個心理學上的原因。就是不適當地把『民族自尊心』『民族自豪感』任意誇張為『集體虛榮心』和『夜郎自大症』。愛聽恭維話、硬撐門面、只圖表面光彩、明知落後而又不甘承認落後、死要面子。實際上,許多專家學者的靈魂深處,至今還活著一個精神勝利的『阿Q』。」
前面各篇所提到的那些穿鑿附會,正是來自宗白華所說的「心理作祟」。論者絕非惡意,我們甚至可以說他們是「用心良苦」,因為其出發點不僅是想增添《易經》的光彩,更有想藉此一雪近世中國因科學落後而被西方的船堅砲利打得鼻青眼腫的恥辱:西方科學沒什麼了不起,因為《易經》裡早就有同樣的觀念,只要我們好好研究《易經》,就能「由昔太極科學,而演進今之太空科學;由中國精神文明,而啟發世界物質文明」,提出「新的化學元素週期表」,建立「一整套新的自然科學的理論基礎,對當今一系列科學觀念進行一次總體上的大清理和根本性的大改造」……,讓《易經》和中國文明再度領先群倫、傲視全球。
人生有夢最美,但這多少是一種「阿Q的夢想」,其實是因飽受屈辱卻又不知反省而產生的「夜郎自大症」和「精神勝利法」。西方人沒讀過《易經》卻能提出各種科學理論、產生各種發明,為什麼中國人想在科學上有所發展,就要回過頭去參研《易經》?
標榜或醉心於「科學易」的人能否開創新局當然還在「未定之天」,但卻已產生了一個他們當初沒有料到的後果:那些靠占卜、算命為生的江湖術士,無不大量引用相關的穿鑿附會文章,強調他們所根據的《易經》已經獲得「科學上的證明」、「比科學更科學」……,用來引人入彀。有人因此反對「科學易」的研究方向,甚至不要再使用「科學易」這個詞或這種說法,譬如著有《易學十日談》的李申就認為「科學易」的研究對科學的發展沒看到什麼成效,反而為算命術提供了理論支援和學術保護。
著有《周易繫辭正解》、《說卦正解》的霍斐然更說:「科學是科學,易學是易學,各有學說體系,各有應用途徑,分之兩美,合之不類。『易學』本是獨立的,也免得人說是『偽科學』,只怕人說是『偽易學』。沒有科學,易學仍然存在;除了『科學』而外別無學問了嗎?……若說『科學易』,那實在太難了。」想結合易學與科學,不僅不倫不類,而且還會拖累正統的易學,讓人對《易經》和易學都打上個大問號。正是所謂的「畫虎不成反類犬」,這又是何苦呢?
所以,還是將易學歸易學、科學歸科學,讓它們各走各的路吧!但在「各行其道」之前,回顧一下《易經》與科學的糾葛也不錯,因為這樣可以看到《易經》的另一種面貌,增加我們對它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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