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肆 科學易:格物致知的理想與歧路 3
一九三七年,出身江南名門望族的學者薛學潛出版《易與物質波、量子力學》一書,在當時的社會和學術界產生極大的震撼,光看書中標題:〈易方陣引出狄拉克方程式〉、〈易方陣引出希魯汀格方程式和達爾文方程式〉、〈易方陣引出化學元素周期律與巴利原則〉、〈易方陣引出麥克斯威爾電磁波方程式〉、〈易方陣引出光波圖〉、〈易方陣引出電子構造圖〉、〈易方陣引出相對論力學方程式〉、〈易方陣引出波羅吉利物質波方程式〉……就會讓很多人跌破眼鏡、掉出眼球,然後興奮無比、驚喜歡呼,一本《易經》居然「引出」了當代物理學的所有重大發現!
但因為書中簽涉到複雜的統計、方陣、函數與方程式運算,多數人都看不懂;而懂數學與物理的人又對薛氏所談的深奧易理一頭霧水,所以真正「看得下去」又「看得懂」的可說猶如鳳毛麟角。一九四六年,薛學潛將它簡化成普及本,更名為《易經科學講:超相對論》;一九六四年,又改名為《易經數理新解》,在台灣重新出版。
雖然這本書的讀者很少,討論者更少,但因為它大大宣揚了《易經》的科學價值,大家也就「寧可信其言」。總之,在沒有經過什麼討論或求證之下,薛學潛和他的這本著作也就成了「科學易」的一個重要里程碑。直到六十年後的一九九六年,才有浙江大學的葉福翔在該年第三期的《周易研究》期刊裡發表一篇名為〈試析薛學潛《易與物質波量子力學》中的謬誤〉論文,介紹薛學潛的論證方式,並指出他的錯誤。
原來薛學潛事先將由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八卦縱橫交錯構成的六十四卦化為八階方陣,將它和各種變形統稱為「易方陣」,其中最重要的是無綜卦的乾、離、坎、坤、中孚、頤、大過、小過8個卦取值為1,其他卦取值為0的易方陣,然後參照複數平面,將該方陣變化為γ4方陣,再建立易卦方陣演變定律,最後導出「愛因斯坦相對論、狄拉克方陣算學,以及物質波、量子力學諸定律,都可與易經方陣定律契合」的結論。
葉福翔在評論時指出,薛學潛的易方陣雖然具有創意,但他舉書中例子說明薛氏的方陣乘法運算是錯誤的,而且,易方陣雖然可以千變萬化,但變來變去,都只是數列而已,根本不可能導出動量、能量等物理量。更重要的是,他舉例說明薛學潛的「推導」方式是「先羅列出已知的科學成果並直接引用,然後反因為果地說從易方陣『引出』了科學方程」。所以,葉福翔的結論是「姑且不論其引用或設定的公式是否正確,單從這種『推導』邏輯就足以斷定由易方陣『引出』科學方程純屬謬誤。」
二○一○年,山東大學的孟令軍又在該年第四期的《周易研究》發表〈薛學潛易統計方程式推導存在的問題探討〉一文,指出「薛氏由易統計方程式推導出所謂的典型統計方程式,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要用它來解釋典型統計系統(即玻爾茲曼統計系統)卻沒有任何根據」、「薛氏把數學概念和物理意義混淆(了)」、「其推導過程頗有缺陷」。
薛學潛在書裡說:「吾願今之學者治《易》求諸物理,而治物理者求諸八卦。」他想為《易經》與現代科學建立關係,讓《易經》乃至中華文化揚眉吐氣的用心與努力,我們可以理解,但看來他還是搞錯了方向。他的論證不只有方法學上的問題,而且都屬「事後諸葛亮」,依然是「倒果為因的穿鑿附會」――如果不事先知道答案,你根本不可能從易方陣或《易經》推演出那個答案。這就好像某人當選總統或很可能當選時,算命的才說從他的八字、祖墳風水就可「推知」他有「總統命」一樣,這是茶餘飯後的「八卦」,不是學術殿堂裡的「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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