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德經第53章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人好徑。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餘;是謂盜夸。非道也哉!
假使我確實有些見識,就會順著大「道」而行,唯一擔心的是誤入歧途。大「道」非常平坦,但人們卻喜歡走小路。政府腐敗極了,田園非常荒蕪,倉庫十分空虛;統治者卻穿著華美的服飾,佩戴鋒利的刀劍,飽食精美的佳餚,搜刮過多的財寶,這叫做強盜頭子。根本不是大「道」啊!
【弈後語】
在這一局,老子說了重話。他把不事生產,只會搜刮民脂民膏供自己享用的統治者稱為「強盜頭子」,雖然嚴厲,但卻也是相當貼切的指控。老子說這是「誤入歧途」,遠離了自然的「大道」,他將這個歧途稱為「小路」(徑)。其實,不只統治者,很多人也都喜歡走「小路」,而這正是老子所不以為然的。
那什麼是「大道」呢?自然界萬物是相互依存的,有取就有給,你從別的生物身上得到某些東西,那你就要付出另些東西給其他生物,即使是「萬獸之王」的獅子,雖然靠撲殺草食性動物維生,但也要提供自己體內的血供蚊蟲吸食,死後肉身更成為其他動物的大餐。一個有見識的人體察自然的「大道」,了解到人與人之間也是相互依存的,應該「有取就有給」。但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卻「只取不給」,而一般人也希望自己能盡量「多取少給」,這都是個人的私欲在作祟,也就是走「小路」。「大道」與「小路」就好像「大我」與「小我」,如果人人都只為了「小我」而走「小路」,都想拼命拿而吝嗇給,那麼整個社會很快就會因失衡而陷入枯竭。
陳之藩在他那篇知名的〈謝天〉一文裡說,他因看外國人吃飯前總是先低頭祈禱「感謝上帝的賜予」,聯想到小時候家人圍著圓桌吃飯時,祖母經常摸著他的頭,要他感謝「老天爺賞我們家飽飯吃」,他當時覺得納悶,這飯食明明是祖父母辛苦掙來的,為什麼要感謝老天爺?後來有了些見識,特別是在普林斯頓讀了愛因斯坦的《我所看見的世界》,發現愛因斯坦在提到他那被認為獨到創見的相對論時,總是會特別感謝這個友人或那個同事給他的靈感與討論,好像他的偉大發現都來自別人的貢獻似的。在更多的人生閱歷後,陳之藩「有了一種新的覺悟:即是無論什麼事,得之於人者太多,出之於己者太少。因為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天罷。」
西方人要感謝的「上帝」,陳之藩要感謝的「天」,跟老子所說的「大道」其實差不多,認真說來,我們的確是「得之於人者太多,出之於己者太少」,但除了「感謝」外,我們是否更應該提醒自己,要盡己所能地為別人付出、回饋社會呢?愛因斯坦就講過這樣的話:「我每天上百次地提醒自己,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都依靠著別人(包括活著的和死去的)的勞動,我必須盡力以同樣的分量來報償我所領受的和至今還在領受的東西。我強烈嚮往儉樸的生活,並且常因發覺自己佔有了同胞過多的勞動而於心不忍。」
這是一個「介然有知」者的肺腑之言。只有離開只顧自己的「小路」,走在寬廣的「大道」上,人人為我,我為人人,那才是生命之至道。但我在這裡還是必須強調,愛因斯坦的這種「人道」之言,並非來自他對「天道」的認知,而是來自個人的反省。這也是他跟老子不一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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