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流露真摯的感情 10
除了父母外,每個人也都還有一些摯愛的人,譬如情人、配偶、子女等,他們經常被當作寶貝,「愛他就要給他最好的」,我們處處為他們著想,希望他能因此而快樂幸福,但結果往往不如預期,甚至還事與願違。莊子在〈至樂〉篇說了一個故事:有一隻海鳥飛落在魯國都城郊外,魯國國君視為珍寶,把海鳥接到太廟裡,送酒給牠喝,奏九韶的音樂取悅牠,還宰牛羊給牠當食物。但海鳥卻目眩心悲,不吃不喝,三天就死了。為什麼會這樣呢?
這是按自己的習性來養鳥,不是按鳥的習性來養鳥。按鳥的習性來養鳥,就應該讓鳥在深林裡棲息,在沙洲上漫遊,在江河湖澤中漂浮、啄食泥鰍和小魚,隨著鳥群佇列而止息,自由自在地生活。鳥最討厭聽到人的聲音,為什麼還要那麼喧鬧吵雜呢?①
當我們愛一個人時,所謂「處處為他著想,什麼都給他最好的」時,其實多半是「照自己的意思」去設想,給他的是「自己認為最好的」,而非對方真正想要的。結果就像魯國國君對待他所珍愛的海鳥一般,愛之適足以害之,你不是在「愛」他,而是把他當作你理想的投影,想把他塑造成你希望的模樣。如果真正愛他,那就要尊重他,尊重他就是讓他隨著他的稟性、志趣去發展,特別是對自己的孩子,要讓他自己決定他想走的路:
棟樑可以衝撞城門,卻不可以用來堵塞小洞,這是因為器用的不同。騏驥驊騮這樣的好馬,一天能奔馳千里,但是要捉老鼠卻不如野貓與黃鼠狼,這是因為技能不同。貓頭鷹在夜裡能抓跳蚤、看清毫毛,但是大白天張大眼睛也卻看不到山丘,這是因為本性的不同。②
莊子很早就注意到,每個人的本性、技能和器用不同,如果能彼此符合,那就如魚得水、如虎添翼;但如果是牛頭馬嘴,那不僅事倍功半,還可能釀成悲劇。當然,現代的父母比起從前已較能尊重孩子,特別是讓孩子在舒適的環境中隨性快樂地成長,但什麼是「隨性」?要尊重、隨性、愛護到什麼程度?莊子又說了另外一個故事:
有愛馬的人,用精緻的竹筐去接馬糞,用珍貴的蛤殼去接馬尿。剛巧有一隻蚊虻叮在馬身上,愛馬之人出其不意去撲打蚊虻,沒想到馬兒受驚竟咬斷勒口,掙斷轡頭,弄壞胸絡。本意出於愛,結果卻適得其反,能不謹慎嗎?③
身為一匹馬,忍受蚊虻叮咬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做為一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吃點苦、遭遇些挫折、讀點書、學些謀生本事、待人和氣些,原也是本份,但如果父母不忍讓他「受苦」而過度溺愛、保護、縱容孩子,什麼都替他設想周到,隨他高興怎樣就怎樣,這不是「隨性」,更不是「適性」,而是「隨其所欲」,是在扭曲孩子的人格成長,同樣會帶來不幸的後果。根據調查,從小就被父母溺愛的孩子,長大後較缺乏同理心,對挫折的耐受力很低,稍不順心就會動怒抓狂,對父母不僅不知感恩,而且還經常回過頭來反咬父母一口。
雖然不知道莊子夫妻的感情如何,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有子女,但他這一套從順應「自然之道」出發的愛的觀念與做法,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依然擲地有聲,而且發人深省。
原文
①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棲之深林,游之壇陸,浮之江湖,食之鰍鰷,隨行列而止,逶迤而處。彼唯人言之惡聞,奚以夫譊譊為乎!(至樂)
②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麒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鴟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秋水)
③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適有蚊虻僕緣,而拊之不時,則銜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不可慎邪?(人間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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