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九七 俎上裸婦
明朝時,黃河以北五省都鬧大飢荒,以致於發生殺人賣肉的慘事,而官府也無法禁止。 有一位某甲在德州、景州一帶作客,有一天到某個餐館用餐,看到一個少婦裸體趴伏在刀俎上,手腳都被綑縛,屠夫正汲水洗滌她的身體,準備宰殺她。那種恐怖顫慄的情景,令人不忍正視。某甲起了惻隱之心,出了兩倍的價錢替她贖身,解開她身上的繩索,並幫她穿上衣服。當手掌觸摸到她的乳房時,少婦卻勃然變色說:「承蒙您的大恩使我再生,我願終身為您服勞役而不後悔,但是只能當婢媼,要做妾媵則休想!我就是不肯事二夫,才被賣到這裡,你為何立刻對我如此輕薄?」說完又脫下衣服丟到地上,仍舊裸體趴伏在刀俎上,閉起眼睛,準備受人屠宰。
屠夫恨她固執,活生生割下她的一塊臀肉,但婦人只是哀號,卻無絲毫悔意。可惜不知道這位婦人的姓名。(閱微草堂筆記;清‧紀曉嵐)
故事九八 假道學
有一位儒生喜歡講道學,平日言行也循規蹈矩,沒有過失,只是太過苛求,動不動就以不通人情的大道理來責備他人。
他有一位朋友在五月服喪期滿,七月就想納妾,儒生知道了,寫了一封信批評他說:「服喪期滿不到三個月就要納妾,可見心中對此圖謀已久。孔子的春秋之筆主要就是在討伐這種不正的動機,朋友有規過之義,所以我不敢不提醒您。您要怎麼解釋這件事呢?」他的論點大抵諸如此類。
有一天,儒生的妻子回娘家,約好某日回來,結果比約定的早一天到家,儒生奇怪而問她何以早回?妻子說她以為是小月而算錯了,儒生也就釋懷。但第二天,又有一位妻子從外面回來,儒生大為驚訝,四處尋找昨天回來的妻子,卻不見蹤影。但從那一天起,儒生的身體就日漸贏弱,竟成癆疾。大概是狐猩精變形成他妻子來攝取他的精液,而一夜銷魂,消耗已甚為可觀。
以前納妾的那位友人風聞了這件事,也寫了一封信來批評他說:「夫妻行為,不能說不是正道,而狐精變形,也不是常人能事先意料得到的,但只是一夜交歡就讓真元大損,若非恣情縱慾,當不致如此。您是否在床笫之間沒有以禮來自我節制呢?而且妖不勝德,古有明訓,我不曾聽說程朱等理學家有過被鬼狐所魅之事,這隻狐狸精居然敢冒犯閣下您,是否您的德行尚有所不足?先生您是一個賢者,責備賢者乃春秋之法,而朋友更有規過之義,所以我不敢不提醒您。您要怎麼解釋這件事呢?」
儒生接到信後,極力辯解說實在沒有那回事,都是鄰居們在造謠。宋清遠先生風聞這件事後,說:「這就是以子以矛攻子之盾吧?」(閱微草堂筆記;清‧紀曉嵐)
故事九九 當此亂世
錢謙益娶了妓女柳隱做妾。聽說錢某隨皇上投降滿清後,柳隱留在南京,和某位男子私通。錢某的兒子向官府控告,官府杖殺奸夫淫婦。後來錢某聽到了,生氣地不和兒子見面。錢某曾向人說:「當此亂世,士大夫尚且不能堅守氣節,何況一個婦人?」聽到此話的人,無不掩口失笑。(三垣筆記;清‧李清)
故事一○○ 隔窗喊話
山西人多出外經商,男子在十來歲時就到外地隨親友學做貿易,等到有了一些積蓄,才回鄉娶妻。婚後還是繼續外出營利,大概兩三年才再返鄉一次,但也有運途不濟,或事故牽累,一二十年都無法回鄉的;甚至也有窮途潦倒,無顏回鄉,而浪跡天涯,與家人失去聯繫的。
有一位山西人李甲,離鄉後四處謀生,後來被同鄉的靳乙收為養子,改了靳姓,故鄉家人得不到他的音訊,遂相傳說李甲已經死了,不久,李甲的父母雙雙亡故,他妻子孤苦無依,只好投靠住在鄰縣的舅舅。不久,她舅舅帶著全家到南北各地經商,居無定所,李甲很久沒有妻子的音訊,也以為她死了。
後來,靳乙打算為李甲娶個妻子。剛好李甲妻子的舅舅做生意來到了天津,覺得甥女年輕守寡非長久之計,也打算將她嫁給山西人,冀望來日還可以返回故鄉。但因擔心對方嫌她沒有娘家,所以假稱是自己的女兒。在媒人撮合下,兩家談成了婚事。
新婚之夜,夫妻相見,因闊別已八年,雖然彼此懷疑,卻不敢相問。等到半夜私語時,才知道真相。李甲一時心頭火起,認為妻子不應該沒有得到他死亡的真憑實據就輕率改嫁,憤怒地對她又打又罵。全家人都吃驚地起床探問,靳乙在知道是怎麼回事後,在窗外對李甲喊說:「你的再娶難道就有妻子死亡的真憑實據嗎?而且她流離失所,等你等了八年後才改嫁,你也應該體諒她是情非得已的了吧?」李甲無話可說,於是又合好如初。(閱微草堂筆記;清‧紀曉嵐)
故事一○一 土重
杭州人趙鈞台,到蘇州買妾。有一位李姓女子,容貌甚佳,可惜沒有纏足。趙某說:「風姿不錯,可惜土重。」土重是形容女子腳大的杭州諺語。
媒婆說:「這位女孩家會作詩,你可以當面試她。」趙某想戲弄她,於是以「弓鞋」命題,李女當下即揮筆云:「三寸弓鞋自古無,觀音大士亦雙趺;不知裹足從何起?起自人間賤丈夫。」趙某看罷,吃驚地離去。(隨園詩話;清‧袁枚)
故事一○二 裹足作俑之報
杭州的陸梯霞先生,德行高超,終身不二色。有一天,他夢見一位官差手持名帖來邀請,只見帖上寫著「年家眷弟楊繼盛拜」。陸某笑著說:「我正想見他一面。」於是和官差同行。不久,來到一座巍峨的宮殿前,頭戴烏紗身穿紅袍的楊繼盛出來迎接,說:「小弟蒙上帝恩旨,在此地任滿將升遷他處,這個位置要換您來坐。」陸某辭謝說:「我在陽間就是因為不想當官,才隱居山林,現在怎麼反而會要到陰間來當官呢?」楊某笑說:「先生您真是高人,城隍爺區區小官自然看不上眼。」
話還沒說完,一位判官向楊某耳語。楊某聽了說:「這個案子雖已判決,但還是要奏明上帝再作定奪。」陸某好奇地問:「是什麼案子?」
楊某說:「是南唐李後主裹足一案。李後主前生是嵩山的淨明和尚,轉世為南唐國君,他在宮中行樂,用白布將愛妃窅娘的雙腳裹成新月形,這不過是一時好玩,想不到後來竟相沿成風,世間女子爭相做弓鞋小腳,將得之於父母的身體矯揉穿鑿,乃至於較量大小,使得婆婆不滿媳婦,丈夫嫌惡妻子,不但小女孩受纏足之苦,也有婦人為了這種事而上吊服毒自殺的。上帝厭惡李後主是始作俑者,所以罰他在生前受宋太祖牽機藥的毒害,讓他腳想向前行,頭卻想往後仰,比女人纏足更痛苦,直到嘗盡苦頭,才讓他死。如今已過了七百年,李後主懺悔期滿,正準備將他遣返嵩山修道,想不到又有數十萬名無足婦人群集天門外喊冤,說:『張獻忠在攻陷四川後,砍掉我們的小腳,堆成一座山,以最小的小腳放山尖。雖然我們是劫運該死,但如此出乖露醜,豈非李後主率先提倡纏足的罪孽!因此懇請上帝嚴懲李後主,我們才能死而瞑目。』
「上帝憐憫這些婦女,因此傳旨給各地城隍,再議李後主之罪。收到公文後,我研判罪孽是在張獻忠,李後主無法預知,難以引用重典罰他,所以建議罰李後主在陰間織一百萬雙鞋子,償還那些無足婦人,鞋子織完,才准許他回嵩山。我判決的草稿雖寫好了,但還未與各地城隍會商定稿。先生您認為這個判決如何?」
陸某說:「習俗最難矯治,世間有焚燒父母死體而認為這是孝行的子女,自然就有摧殘女兒的腳而認為這是慈愛的父母。」楊某聽了大笑,陸某在告辭後,遂從夢中醒來,竟安然無恙,而往後也不見楊某再來邀請。他活到八十多歲才死,生前常開玩笑地對夫人說:「不要為我女兒纏足,以免害李後王在陰間又要織一雙鞋子!」(子不語;清‧袁枚)
故事一○三 節婦臨終贈言
荊溪某位女子,十七歲時嫁給某世家子弟,婚後半年就守寡,幾個月後生下一個遺腹子,她就此撫孤守節,到八十餘歲時,孫子和曾孫滿堂。
她在臨終前,將孫輩和曾孫輩的媳婦叫到床前,對她們說:「我有一些話,希望妳們好好聽清楚。」大家都說:「好。」於是她慢慢說:「妳們做我家的媳婦,如果夫妻能白首偕老,固然是家門的福氣。但若不幸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就應該自我衡量可以守寡的才守寡,否則就稟告長輩,改嫁他人,落得大家都方便。」
大家聽了都驚愕萬分,以為是老人家昏茫時的胡言亂語。但她卻笑著說:「妳們以為我的話錯了嗎?『守寡』兩字,真是一言難盡呀,我是此中過來人,我就對妳們透露一些往事吧!」
大家都恭敬地聆聽。於是她接著說:「我守寡時才十八歲,因出身名門,又嫁給世家,兼且腹中已懷了一塊肉,當時根本不敢有其他想法。但是每每在晨風夜雨之時,獨自面對冷壁孤燈,實在是難耐寂寞。公公有一位表甥,從蘇州來訪,就住在外館。我從屏風後瞧見他俊秀的容貌,不覺心動,於是到了晚上,等公婆熟睡以後,想要去私會他。但剛剛拿著燈出門,就慚愧得低下頭來,不得不轉身回房。而心中情火難以壓制,不久又提燈出房,但還是覺得這種行為可恥,又長嘆回房。如此進進出出好幾次,最後毅然決然地朝他的臥室方向走去,但走沒多遠,聽到廚房裡女婢們的喃喃私語聲,連忙又屏息回房。
「回到房內,將燈放在桌上。我因疲倦而打起盹來,忽然夢見自己已經到了外館,他正在燈下讀書,我們一見面就互相傾訴愛意,然後攜手上床。但床帳裡卻坐著一個人,披頭散髮,臉孔流血,正拍著枕頭大聲哭泣。我仔細一瞧,那人竟然就是我死去的丈夫!我驚叫著從夢中醒來,只見桌上的孤燈,發出青碧色的熒光,譙樓傳來三更的鼓聲,幼兒則在棉被中哭著要奶吃。一開始,我感到驚駭,接著就悲從中來,最後則是深深地後悔。原先的男女之情,不知飛往何處去了。但從此之後,我就洗心滌慮,開始真正做個良家節婦。
「如果當時走過廚房時沒有聽到人聲,也沒有作那個噩夢,我還能保住一生清白,不使死去的丈夫蒙羞嗎?正因為自己有過這樣的經驗,所以知道守寡是一件艱難的苦事,妳們不必勉強自己守寡。」她說完,就叫兒子將這些話筆之於書,做為子孫奉行的家法,然後才含笑而逝。(諧鐸;清‧沈起鳳)
故事一○四 再嫁婦責夫
某鄉有一位少婦,在丈夫死後不滿一年,就改嫁他人。而過了兩年,她的第二任丈夫又死了,但她卻因此立誓不再嫁人,結果終身守節無虧。
有一天,她去探問某位生病的鄰婦。鄰婦忽然閉眼,用她前夫的口音說:「你情願為某某守節,但卻不為我守節,是何道理?」少婦聽了,一臉正經說:「你也不問問自己是何德行?你不自己反省,卻反而來怪罪我!」附身的鬼魂聽後,為之語塞,就消失了。(閱微草堂筆記;清‧紀曉嵐)
故事一○五 各以一人試之
王菊軒在娶妻後,經過許久沒有生育。他想要納妾,而和妻子商量,但妻子不答應。他一再和妻子商量,最後妻子說:「不能生育也不知道是錯在誰?不如我們都各找一個對象來試試看,你意下如何?」(清稗類鈔;民初‧徐訶)
故事一○六 妻效夫行
蘇州有一位某甲,是富家子弟,年近三十歲,仍終日沉迷煙花,消磨歲月。在變亂之後,家業稍微衰落,但他還是保有很多嗜好,舉凡禽鳥蟲魚足供賞玩的,無不羅致。他特別喜愛年輕的女僕,但玩過一年多,就又另外換一個,還有所謂的薦頭娘專門替他張羅這檔事。
某甲的妻子,長得也頗為美貌。剛開始時,她還會不時規勸丈夫,但某甲根本不聽,後來也就隨他去,不再過問。有一天,某甲和人有約,一大早就出門,回來時逕自到妻子的臥房,卻發現床上空空如也。他心裡起了疑惑,想起家中的男僕年輕俊俏,而懷疑妻子也許和他私通,於是悄悄來到男僕的臥室,從窗縫裡偷瞧,發現妻子的繡鞋就在床下。
某甲一時怒火中燒,想要破門而入,但又覺得如此張揚開來,自己恐怕顏面不保。於是強行隱忍,回到房中。不久,妻子也回來了,某甲立刻怒責妻子不貞。想不到某甲妻子卻說:「你勾搭的女僕不可計數,而我只是和一個男僕相好而已。我是在效法你,你自己不反省,卻反而來責備我?」
某甲聽了,為之語塞。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壺天錄;清‧百一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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