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0319 地獄變:黃泉路上的合縱連橫(故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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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六一 地獄尋妻

  江蘇人吳某,娶妻張氏,既美麗又賢慧,夫妻非常恩愛,可惜好景不常,張氏偶得一病,竟至香消玉隕。吳某原本痛不欲生,想隨妻而去,幸虧鄰里百般勸慰,他才不再尋死。此後,形單影隻的他每每在燈孤人靜時,想起妻子而放聲痛哭。經過一年多,他對妻子的思念不僅未見淡薄,反而益形深切,幾已到了如醉如癡的地步,於是他下定決心,帶足了盤纏,意欲到天涯海角尋找他失去的愛妻。

  在走過千山萬水後,有一天來到一處,只見黃霧漫天,白光滿地,吳某心中正在疑惑,前面忽然出現一條河流,雖然闊僅丈餘,但流的卻是黑水。對岸隱約可見樓閣,吳某沿河尋找渡口,忽然看見對岸有一婦人在河邊洗衣,容貌酷似自己的妻子,他更看個仔細,果然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愛妻!吳某心中大喜,隔河大聲呼喚她的名字,張氏抬頭看見他,臉上卻露出悲悽的神色。她將一個木桶推過水面,吳某就坐在桶裡划到對岸。

  夫妻相見,忍不住抱頭痛哭。良久,張氏問他說:「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吳某遂將自己如何思念愛妻、又如何四處尋找她的經過娓娓道出,然後高興地說:「現在兩人已經相見,妳就快跟我回去吧!」張氏卻哭泣著說:「你難道忘了我們已是陰陽相隔?這裡是陰間冥府,我和你死別數年,如今已嫁給此間鬼卒為妻,無法再侍奉你了。幸好鬼卒今天出差不在,你就到我家裡坐坐吧!」

  吳某於是隨張氏而行,沒多久就到了家,兩人在屋內又互敘衷曲一番。過了一個時辰,張氏忽然大驚說:「鬼卒回來了!怎麼辦?」吳某一時也不知所措,張氏情急之下,將吳某藏在壁櫥裡,然後將壁櫥關上。不久,鬼卒果然進門來,他四面看看,問說:「為什麼有生人的氣息?真嗆鼻!」張氏見無法隱瞞,只得騙他說:「我弟弟在陽間因思姊心切,特地來探望我。剛剛看見你回來,唯恐人鬼殊途,所以躲到壁櫥裡。」

  鬼卒說:「既然是至親,不妨出來見面。」遂叫張氏打開壁櫥請出吳某。行過見面禮後,鬼卒殷勤地招呼吳某,並叫張氏準備酒菜款待。酒酣耳熱後,鬼卒對吳某說:「生人本來不能來此地,但你既然來了,不妨多住幾天,改天我再帶你去參觀地府。」吳某點頭稱謝。

  隨後幾天,吳某和張氏就利用鬼卒外出時,傾訴情愫,重做夫妻。後來,鬼卒果然帶吳某參觀地獄十殿,傳聞中的奈何橋、剝衣亭、望鄉台等都一一過目。又過了幾天,吳某幾乎樂不思蜀,不想回去了,但張氏對他說:「這裡陰氣太重,你不宜久住,最好趕快回去,不要再迷戀我這個做鬼的妻子。」吳某聽了大哭,不得已才又渡河回來。(此中人語;清.程趾祥)

故事六二 迷魂湯

  陸秀貽先生的堂伯母,六十九歲時生病而死,一縷幽魂飄盪而出,片刻之間就來到了冥界。她覺腹中飢餓,瞥眼看到路邊有人在賣粉團,於是過去吃了三碗,吃完才想到身上沒帶錢,但一探懷中,卻摸到大把大把的銅錢,原來她家人正在燒冥紙,冥錢都進了她懷中。

  在付了錢後,轉身又到一處,只見街市熱鬧,商店櫛比,人潮如湧。她信步走到街道盡頭,看到一座高亭,亭上有一位童顏鶴髮、和藹可親的老婦,和一個打扮美艷、笑靨含情的少婦,路上往來的人士都不禁佇立對她注目。陸母不覺也走了過去,此時剛好有三位男子路過,亭內老婦熱情地招呼他們,而少婦則秋波送媚地捧出三杯茶。三名男子在接過茶後,站在高亭檻外,一邊睇著少婦一邊喝茶,好像在喝什麼神酒天漿般。

  陸母心覺口渴,亭內老婦善解人意地也捧一杯茶給她,說:「老太太口渴了,就喝杯粗茶潤喉吧!」陸母謙謝地接過茶盞,只見杯內茶水呈黃色混濁狀,她正捧杯就唇時,忽然看到睽別多年的舅舅剛好走過來,舅舅一見到她,就吃驚地問:「妳怎麼到這裡來?」陸母說:「剛到,舅舅你怎麼也在這裡?」舅舅並不答話,搶過她手上的茶盞,還給亭內老婦,將陸母拉到一旁,責備她說:「妳怎麼這麼冒昧,那種水只要一滴入喉,人立刻會迷失本性。我在陰間做個典吏的小官,剛才因公事出城,想不到在這裡遇到妳。還好碰得早,不然就完了。妳先留在這裡稍安勿躁,我找人送妳回去。」說完就離開。陸母這時才醒悟,原來自己已到了陰間。她回想舅舅已經死了五十年,但儀容跟自己年輕時所見完全一樣,並沒有變老。

  半晌之後,舅舅帶來一個紅帽青衣官差模樣的人,指著陸母說:「這是我甥女,她不小心迷路來到這裡,請你趕快送她回去。」陸母正想再問,舅舅揮手制止,說:「妳家中的大小事情我都知道,不必再多言,趕快回去吧!」於是陸母隨著青衣人出城,經過一片曠野,來到一條深澗邊,青衣人從後一推,陸母跌下深谷,然後就從床上驚醒過來,而原來的病痛竟都消失了。她將子孫叫到身旁,告訴他們經過。原來陸母已經死了一天,正準備下棺入殮。第二天起床後,陸母的飲食起居全都恢復正常,又活了十幾年,到八十五歲才壽終。(譎談;清.陳嵩泉)

故事六三  令狐生冥夢錄

  書生令狐驥,剛毅正直,平生不信鬼神,若聽到有人說鬼神變化及幽冥果報之事,就大言與人辯論。他家附近有一位烏姓老翁,家財萬貫,但卻貪暴凶惡,多行不義,有一天病死了,三日後又死而復生,大家好奇地問他,烏老翁說:「我死後,家人廣做佛事,多燒冥紙,冥官很高興,所以放我回來。」令狐驥聽了,忿恨不平地說:「我本以為只有陽間的官吏會貪財枉法,有錢判生,無錢判死,想不到陰間更加厲害!」於是做了一首詩來諷刺冥府,詩中有兩句是「一陌金錢便返魂,公私隨處可通門;鬼神有德開生路,日月無光照覆盆。」

  當晚,他在燈下獨坐,忽然有兩位猙獰的鬼卒來到跟前,說:「奉地府之命前來抓你!」說著就拉他往外走,腳不著地,片刻來到一座像陽間府衙的大門前,兩位鬼卒將之押入衙內。令狐驥遙望殿上高坐著閻王,鬼卒挾持他跪在階下稟報:「奉命追拿令狐驥已到!」接著聽到閻王厲聲說:「你飽讀儒書,卻不自檢點,竟敢亂發狂語,誣蔑地府,交付犁舌地獄受刑!」於是有鬼卒數名一湧而上,就要將他牽走。令狐驥奮力頑抗,大叫說:「我令狐驥乃人間儒士,現在竟無罪受刑,皇天有知,請明鑒!」

  在拉扯間,有一位綠袍官員上前稟奏閻王:「此人好辯,率爾加罪,必難心服,不如要他供出所犯,明定其罪,讓他無法狡賴。」閻王於是叫人拿出紙筆,要他招供。但令狐驥一直辯稱無罪,不知要招供什麼。閻王怒聲說:「你還說你無罪,所謂『一陌金錢可返魂,公私隨處可通門』又是誰做的詩?」令狐驥聽了,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於是將烏老翁死而復生,貧者入獄受殃,富者減刑免罪,讓他心生不滿的事實寫了出來。

  閻王看過供狀,說:「令狐驥的立論頗為正確,看他所言也不無道理,本王難以加罪,就放他回去吧!」於是下令將烏老翁的生魂再拘回地府下獄,又派兩位鬼卒送令狐驥回家。令狐驥懇求鬼卒說:「我在人間專攻儒學,雖然聽說有地獄之事,但一直不相信,今天既然來了,可否帶我去觀覽一番?」鬼卒說:「這個不難,只要知會刑部錄事即可。」於是到刑部取了一張朱筆批示的通行帖文。

  在出了府衙,往北走一里多路,就看見一座巍峨鐵城,黑霧瀰漫,有牛頭馬面手執戈戟看守。鬼卒出示帖文,牛頭馬面即放他們進入。令狐驥進城,只見無數罪人被剝皮剌血、剔心剜目,慘不忍睹。到了一處,看見一男一女分別被綁在兩根銅柱上,數名夜叉用利刀剖開他們的胸腹,腸胃外流,再用熱湯沖之,名為「洗滌」。令狐驥問這兩人何故受此刑罰?鬼卒說:「那個男的在陽世為醫,為那個女人的丈夫治病,但竟和她私通,不久她丈夫就死了。雖然不是親手所殺,但因姦情而致死,所以需受此報應。」

  又到另一處,看到無數僧尼赤身裸體,眾鬼用牛馬的外皮覆蓋其身,結果一一變成了畜類。令狐驥不解地發問,鬼卒說:「這些和尚尼姑在世時,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又不守清規戒律,貪淫吃葷,所以罰做畜類,重到人間出力去報答人類。」最後又到一處,上懸「誤國之門」的匾額,只見數十人坐在鐵床上,桎梏加身,而且頭上還壓著青石枷具。鬼卒指著其中一人說:「他就是宋朝的秦檜,因為謀害忠良,迷誤皇上,所以在此受重罰,其他的也都是歷代的誤國之臣。」

  觀覽完畢後,鬼卒將令狐驥送至家門口,令狐驥說:「勞煩二位相送,不知如何報答?」鬼卒笑說:「只要你以後不再為文做詩連累我們就好了。」令狐驥聽了不禁大笑,欠身醒來,才曉得是一場夢。第二天一早,他到烏老翁家探問,家人說主人在昨夜三更又死了。(翦燈新話;明.瞿佑)

故事六四 無常與棋癖鬼

  揚州督同將軍梁公,告老還鄉後,每天帶著棋酒,悠遊於山林之間。重陽日登高,他走累了,和一位客人在某處下棋。下著下著,忽然有一個年輕人前來觀棋,在旁邊耽看不去。梁公見他面目清秀,衣服破舊,但是意態溫雅,頗有文士之風,於是禮貌地招呼他,他才客氣地坐下來。

  梁公指著棋盤說:「先生您一定擅長此道,何不和客人下一盤?」書生再三謙謝後,就和客人對弈起來。但一盤下完卻輸了,他神情頗為懊惱,要求再下一盤,結果還是輸,臉上更見慚憤之色。梁公倒一杯酒給他,他也不喝,只是拉著客人再下。如此從早上下到午後,他都沒有起來方便過,後來因為一個棋子爭路,而和客人發生爭執。正在爭執中,書生忽然站起來,一臉驚懼和沮喪,撲地跪在梁公面前,叩頭求他救命。粱公見狀,既驚又疑,連忙將他扶起,說:「這不過是場遊戲罷了,你何必如此認真?」書生卻說:「求您交待您的馬夫,不要縛住我的脖子。」梁公覺得奇怪,問馬夫是誰,書生說:「是馬成。」

  原來梁公有一個馬夫,名字就叫馬成,平日在「走無常」,經常每隔十幾天就要到冥府一趙,拿著公文到陽間勾魂。梁公見書生說話奇怪,遂派人回家去找馬成,馬成果真在床上僵臥兩天了,於是梁公在書生面前怒叱:「馬成不得無禮!」轉瞬之間,書生就撲地消失。梁公見狀,才曉得對方是鬼,不禁詫嘆良久。

  第二天,馬成醒來,梁公召他來問。馬成說:「那位書生是湖南人,喜歡下棋成癖,將家產蕩盡,他父親為此憂慮不已,將他關在書齋裡,但他還是翻牆溜出,到僻靜之地找人下棋,不管父親如何責罵,都制止不了。最後他父親悲憤而死,閻王以書生不孝無德,縮減他的陽壽,罰他入餓鬼獄中,至今已歷七年。最近因東獄新廈落成,行文到地府,徵調文人前往作碑記,閻王才將他釋出,派他到東獄作碑記贖罪,想不到他在途中竟溜到別處和人下棋,而延誤了期限。東獄大帝派人到地府興師問罪,閻王大怒,才派小的等四出搜拿。昨天聽到主人您的命令,我才不敢用繩索縛住。」粱公又問:「那他現在如何?」馬成說:「已交給獄吏審理,我看是永無生期了!」梁公嘆道:「癖好誤人,竟到了這種地步!」(聊齋誌異;清.蒲松齡)

故事六五 城隍廟自寫履歷

  杭州清泰門外,有一位書生徐彭宣,某夜喝得醉醺醺的,回家時經過城隍廟,見廟裡燈火輝煌,人語喧嘩,他覺得奇怪,進廟一瞧,只見城隍爺高坐堂上,兩邊站著數名役吏,其中一人按手上名簿叫名,站在台階下的眾人聽到自己名字即上前領一份卷子。徐某見階下眾人多半是自己認識的,他一時好奇心起,也混到人群裡面。

  不久,領到卷子的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來,然後有一名差役扛著一塊牌子從堂上下來,牌子上寫著「自寫履歷」四個大字。眾人看了紛紛皺起眉頭,面面相覷,說:「難!難!」還有人頓足搖頭,大口張開合不攏。

  徐某覺得自寫履歷最容易不過,大家怎麼會說難呢?正在嘀咕,忽然瞥見他哥哥居然也坐在大殿西邊的角落裡。只見他哥哥握筆的手顫抖不已,數度欲寫又止。徐某心裡詫異:「難道我哥哥也健忘到此地步?」正想過去和他說話,但眼看差役就要走過來,徐某怕被發現,連忙沿著牆邊走到一處,上面寫著「交卷處」幾個大字,桌邊坐著一人,正是他死去的好友曹某。

  曹某看到徐某,大驚說:「你怎麼到這裡來?被差役發現就不得了!趕快躲到裡面來。」於是徐某躲進「交卷處」,並問曹某這是怎麼一回事?曹某說:「所謂『自寫履歷』是要人將生平所做的善事和惡事一一寫出,如果沒有隱瞞,表示他還知道自己的過錯,尚可寬容,希望他知過能改。但如果有不誠實不詳盡的,那就要轉送冥府,不能生還了!」

  後來,有人開始陸續交卷。徐某翻翻卷子,大抵都是善少惡多,他想自己哥哥平素為人端正,應該沒有做過什麼壞事。但等看到哥哥的卷子,卻發現哥哥自承曾強姦一位處女,也曾私吞他人千兩銀子,這兩件事,都是他連聽都沒聽過的。

  不久,城隍廟的大門開啟,眾人紛紛離去,曹某連忙揮手叫徐某跟著出去:「現在不出去,等一下就出不去了!」於是徐某連忙趨出。在跨越門檻時不小心跌了一交,醒來則躺在廟廊外,天色已經大亮。

  他回家後,特地去看望哥哥,家人說他昨夜寒熱大作,昏迷不醒,直到黎明才汗出而癒。徐某問他城隍廟內自寫履歷的事,哥哥茫然不知,最後徐某以所見的兩件隱私試探,哥哥聽了大感驚訝,說:「這是我十幾年來都不敢告訴別人的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徐某遂將昨夜所見所聞具實說出,於是兄弟兩人同到城隍廟立誓懺悔。徐某的哥哥現在已五十多歲,還活得好端端的,想來是神明已嘉許他改過遷善了。(右台仙館筆記;清.俞樾)

故事六六 酆都御史

  四川酆都縣縣城外,有一個地洞深不可測,當地人稱為「閻羅天子署」。洞內有各種刑獄用具,但都假借人工,在陳舊敗朽後,就會被拋出洞口,縣令必須立刻準備新的替換。放在洞口的新刑具,過了一夜就會失去蹤影。有關這類刑具的供應開銷,都記載在縣府的檔案裡。

  明朝時,有一位巡按御史華某,巡察到酆都縣時,聽到這種說法,覺得荒誕而不相信,想親自到洞裡一探究竟,以破除迷信。大家紛紛勸阻,但他不聽,叫了兩名差役跟隨,拿著蠟燭進入地洞。

  在深入洞內一里多後,蠟燭忽然熄滅,華某張眼細瞧,只見階道廣闊,內有大殿十多間,每個殿內都有穿袍執笏的官員高坐,但東邊一殿卻空出一個座位。眾官看見華某到來,都下階做勢迎接,而且笑著問他:「你終於來了,別來無恙吧?」華某不解,問:「這是何地?」眾官答說:「這裡就是冥府呀!」華某驚愕,連忙作揖準備告退,眾官指著空出的那個座位,說:「這是你的座位,怎麼可以再回去?」

  華某聽了,更加疑懼,連忙陪罪請求寬恕。眾官又說:「定數何可逃也?」說著拿出一份卷宗讓華某過目,上面記載的正是華某在某年某月某日以肉身歸陰的公文。華某看完卷宗,全身像泡在冰水裡般顫慄不已,想起自己母老子幼,不禁泫然泣下。

  不久,忽然有一位金甲神人手捧黃帛聖旨出現,眾官恭謹拜接。讀畢,有人趨前向華某道賀:「你有還陽的機會了!」華某驚喜地問是何因?一位官員說:「剛才接到天帝聖旨,要大赦幽冥。」於是指點途徑,讓華某出洞。

  但洞內漆黑一片,幾步之外即不辨行路,華某正暗自叫苦時,忽見一名神將迎面而來,華某見他赤面長髯,光射數尺,連忙向他迎拜哀求,神將說:「口誦佛經就可以出去。」華某心想佛教經咒自己早就忘得差不多,只有金剛經曾下過功夫,於是合掌唸誦金剛經。經文一出口,頓覺有一線光明映照前路,但一有遺漏,眼前立刻又陷入漆黑,他只好停下來搜索枯腸,想到了再唸,才又重現一線光明。如此折騰了半天,才走出地洞。至於那兩名差役,則不知去向了。(聊齋誌異;清.蒲松齡)

故事六七 酆都知縣

  四川酆都縣,是民間傳說裡的人鬼交界之處。縣裡有一口井,地方人士每年必須焚燒紙錢帛鏹投入井中,叫做「納陰司錢糧」,一年大概要花費三千兩銀子。如果有人吝惜而不納,就會有瘟疫成災。

  本朝初年,劉綱到酆都當知縣,想禁絕這種習俗,結果引起地方父老的嘩然,但縣令卻頗為堅持。地方父老於是說:「這個要請大人向鬼神說清楚才可。」縣令問:「鬼神在哪裡?」眾人答說:「鬼神就在井底深處,但沒有人敢去。」

  劉綱毅然說:「為民請命,即使死了也不足惜,我這就下去見鬼神。」於是命左右準備長繩,縛在自己身上,就要下井。眾人一再挽留,但縣令還是堅持要下井。當時有一位幕僚李某,是豪爽之士,他對縣令說:「我也想知道鬼神是什麼樣子,請讓我和您一起下去。」縣令雖然出言阻止,但李某一再堅持,於是兩人身縛長繩,一起墜井。

  在墜入井中五丈多深之處,原來一片漆黑的井裡忽然大放光明,陽光燦然照射,如同白晝,而且看到的城廓宮室,跟陽間沒有兩樣,只是那裡的人個頭矮小,在日照下沒有影子,走路也腳不著地。他們看到縣令,紛紛跪拜問說:「您是陽間的官吏,為何到這裡來?」縣令說:「我是為了陽間百姓來向地府請求免納陰司錢糧的。」眾鬼聽了,連聲稱讚他是好官,舉手加額,說:「這件事要找包閻羅商量才行!」縣令又問:「包公在哪裡?」眾鬼答道:「在閻羅殿上。」

  於是眾鬼將縣令和李某帶到某處,只見宮殿巍峨,堂上坐者一位七十多歲、冠冕堂皇、容貌威嚴的官員,顯然就是包公。眾鬼在堂下高呼:「酆都縣令前來求見!」包公一聽,走下台階相迎,並請縣令就坐,問說:「陰陽相隔,敢問劉知縣為何來此?」

  劉綱起身,拱手說:「酆都縣這幾年來不是水災就是旱災,早已民不聊生,連朝廷的課稅都籌不出來,怎麼還有能力再向陰司繳納錢糧?下官冒死前來,是想為民請命。」

  包公說:「世間有不少妖僧惡道,假借鬼神的名義,矇誘善良百姓修齋打醮,不少人因此而傾家蕩產。但因為幽明相隔,我正恨不能告知民間百姓,好破其誣罔。現在您要為民除弊,只要一聲令下,誰敢不聽從?而您竟冒著危險蒞臨地府,真是仁勇兼備!」話還沒說完,忽然一道紅光自天而降,包公起身說:「伏魔大帝來了,你們稍微退避一下。」於是劉綱和李某退到後堂,不久,就看到長髯綠袍的關公緩緩落地。

  包公上前相迎。在賓主就坐,說了一些聽不清楚的話後,關公忽然問說:「您這裡怎有生人氣?」包公於是將經過一五一十說出,關公聽了說:「果真如此,那倒是一個好官,我想見見他!」劉綱和李某這才惶恐地出來拜見。關公一臉祥和,請他們就座,而且還詢問不少世間的事情,但就是不談神鬼幽明。李某一向憨直,忽然問關公說:「玄德公(劉備)現在在哪裡?」關公閉口不答,臉上現出不悅之色,怒髮直衝冠頂,隨即拂然離去。

  包公見狀大驚,對李某說:「你一定會被雷打死!連我都救不了你。你怎麼能問這種事呢?而且還在臣子的面前,直呼他主公的名字!」劉綱連忙替李某哀求,包公說:「現在只 能求個速死,免被活活燒死而已!」說者,拿出匣中的玉印,解開李某的衣袍,在他背上蓋 個印。

  縣令和李某拜謝而出,仍舊以墜下的繩索縛身出井,但剛回到酆都縣城的南門,李某就忽然中風而死。在入殮後,平地出現一陣暴雷震電,環繞他的棺木,結果李某的棺木和壽衣都被焚燒殆盡,只有背部蓋印的地方保持完整。(子不語;清.袁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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