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五七 夜墓訪問者
京都人譚九,有一天騎驢出城,到煙郊拜訪親友,不知不覺間,太陽就要下山了。在路上,他遇見一位奇怪的老婦人,穿的衣服雖然破舊,但所騎的白馬鞍轡卻非常華麗。老婦人前後跟隨譚九走了一段路,同他搭訕,問他要到哪裡,譚九說要到煙郊去。老婦人聽了,說:「這裡到煙郊還有幾十里路,沿途沼澤很多,路不好走,而且入夜後荒野黑寂,難保不會遇到強梁匪徒。寒舍就在附近,你何不到寒舍過夜,明早再行,比較從容些?」
譚九正愁今夜無處落腳,感激地答應了。於是老婦人策馬在前嚮導,不久就轉進偏僻的小路,走了差不多兩里路,前方的樹林裡即隱約透出燈光。老婦人舉鞭指著說:「到了!」譚九跟在她後面進入樹林中,只見矮屋兩間,圍著高可及肩的外牆。
老婦人下馬開門,招呼譚九進屋。譚九見室內空空如也,只有牆上掛著一盞油燈,一位少婦正躺在炕頭上哺乳懷中的幼兒。老婦人叫著說:「有客人來啦!媳婦妳快快起來吧!」少婦自炕上緩緩起身,懷中小兒呱呱亂啼,老婦人見狀,即從袖裡拿出一塊胡餅,塞到他嘴裡。譚九見那少婦約莫二十歲光景,兩眼含悲,神色淒慘。老婦人交待少婦燒一壺茶,她自己則又出門牽馬而去,說是要還馬給人家。
少婦折些稻草,就著壁燈引火。譚九站在一旁,看她身穿紅布短襖、綠色長褲,腳著藍色短襪、高底紅鞋,但全身衣飾均極為破舊,她的一隻胳膊、一條小腿和兩個腳踝都露在外面。譚九年輕臉嫩,不敢和她攀談,只在心裡暗暗為她可憐。
不久,老婦人回來,說:「為了還馬而讓你枯坐,實在抱歉。那邊聽說有客人來,也想請你過去坐坐,但我說時間太晚,替你推辭了。他們要我問候你。」譚九只能唯唯應和著。於是老婦人要媳婦準備飯菜,自個兒又到外邊餵驢。
吃飯時,譚九見桌上碗碟都很粗糙,筷子更是用折斷的小樹枝代替,而權充酒壺的則是臉盆。雖然菜肴都是魚肉之類,但卻冷得讓人難以下嚥。老婦人將油燈拿過來,殷動地勸譚九喝酒,譚九以不會喝酒推辭,於是老婦人為他盛了一碗飯,想不到飯也是冰冷異常,譚九只勉強吃了一碗。
飯後,大家坐下來聊天,少婦就著油燈替小兒捉頭蝨。譚九問說:「聽姥姥您的口音,好像不是京師人,而您媳婦穿的又是旗妝,不知貴府在哪?尊姓為何?」老婦人說她本是鳳陽侯氏,因為饑荒而流徙入京,再嫁給此間村民郝四,已快三十年了。媳婦王氏,原是巴參領府上的婢子,剛才所騎的白馬就是向巴參領家借的。譚九聽了,又說:「看姥姥的家境似乎很清苦,為了招待我而特別準備盛筵,實在過意不去。」老婦人笑著說:「倉促之間,怎能有好東西招待?剛剛的菜肴,也是中元節時巴參領府上分給我們的剩菜,老身正覺褻瀆貴客,怎麼敢說是盛筵呢?」
譚九坐久了,覺得疲倦,又不便就此睡了,於是拿出鴉片煙具,就燈抽起煙來。媳婦看他抽鴉片,頻頻用眼睛瞅他,似乎也很想吸一口。老婦人拍手笑說:「我媳婦煙癮發作了,小郎官可否讓她吸一口?」於是譚九拿出鴉片煙袋來,老婦人又說:「近來因生活拮据,已經半年都沒有此物了,我家哪有煙具?」譚九遂又將煙具奉上。媳婦抽了幾口後,頓時眉舒顏展,頗為愜意。譚九見此情景,說:「娘子既然嗜愛此物,我改天就買些鴉片和煙具來奉送,聊表謝意。」老婦人聽了,點頭稱許。
夜深後,老婦人請譚九早點歇息,並對他說:「你明天還要趕路,而且我也有一件事想拜託你。」譚九問是何事,老婦人說:「我的老伴郝四,在村裡的滌器店當傭工,他耳後長了一個如鵝卵般大的瘤,你明早經過市集時,如果看到他,請轉告他一聲,要他趕快送些錢來,你就說家中的吃用都已經沒有了。」譚九一口答應。
譚九因非常疲倦,和衣倒頭便進入夢鄉。午夜夢回,只覺耳畔蟲鳴唧唧,眼前還有螢火蟲飛舞,他大驚而起,發現自己竟然躺在松柏林間,秋露沾濕了衣服,驢兒則繫在樹旁,無事般地低頭吃草。昨夜的茅舍化為烏有,而老婦人和她的媳婦、孫兒也不知去向,只見一座破敗古墓半傾於蒿萊荊棘中。他不禁毛髮倒豎,連忙騎上驢子逃離,走了三五里路,見天露曙光,心情才稍微安定下來。
到煙郊辦完事後,譚九又循原路回家,在旗亭裡休息時,看到一位賣滌器的老人,很像老婦人所描述的丈夫,他上前詢問,果然是郝四。於是譚九將他拉到一旁,告訴他前晚的遭遇,郝四聽了,流淚說:「照你所說,你看到的果然是我的先妻、亡媳和夭孫了!先妻已死了兩年,媳婦在一年前也因難產而母子俱亡,想不到他們還能在泉下相聚。」譚九聽了,也為之悲傷不已,他又問郝四:「巴參領是什麼人?」郝四說:「是某旗某佐領的父親,已死十多年了,他的墳墓就在不遠處。亡媳是他家中的婢女,老朽夫婦原是他的守墓人。中元節時,佐領曾去掃墓,燒了一些紙船紙馬,想不到亡妻還去向他借馬來騎。」
譚九在知道事情始末後,感嘆良久,於是拿出五百青蚨送給郝四,要他買些冥紙燒給老婦人,免得她們再在冥間忍寒受饑。譚九回家後不久,不想對鬼食言,又買了一封鴉片煙和兩根紙煙具,重臨舊墓,祝而焚之。(夜譚隨錄;清.霽園主人)
故事五八 風濕老人
平湖縣書生陳虛舟,精於堪輿之術,經常戴著斗笠、拄著枴杖,穿鄉過鎮去尋龍辨穴。有一天,他來到富春山,想要探尋一個龍穴的源頭而深入巖谷,不覺太陽西沉,群鴉歸巢,但他卻還身在高岡密林中,無處歇息。
正在徬徨時,忽然有一個老者拄著枴杖朝他走來,說:「先生您是在替誰尋找佳壙?這麼用心,竟然忘了天色已晚。這裡常有狼虎出沒,不能露宿,寒舍就在不遠處,你何不移步到寒舍歇歇,和我共度這寂寞的夜晚?」陳某聽了正中下懷,立刻高興地跟他前往。
走沒多久,就看見一間房屋,外牆是用鵝卵石疊成,上面蔓佈藤蘿。老者敲門,一名小童出來應門,陳某進到屋內後,只覺四壁狹隘陰濕,好像是久雨之後,積水末乾。老者點上燈後,說:「我家原在西鄉的白沙村,離這裡有一百二十里路,家中有四名犬子,因為我平日喜歡山林丘壑,所以他們為我蓋了這間別墅。想不到才住幾個月,就因為山中出水,浸淫屋內,連雙腳都經常泡在水中,害得我最近染上風濕病,坐臥不寧,先生您明日到乍浦去時,一定會路過我家,我想麻煩您通知犬子一聲,希望他們能及早設法,再選一高敞之地,另外蓋一間茅屋,好讓我搬過去,免得我繼續在此受罪。只要您一句話,就能解除我的倒懸之苦,您的大恩我定然不會忘記。」
陳某細看老者面色黃瘠,手腳都虛腫,知道他說的沒錯,因此就問他的姓名,還有兒子的住所。老者說:「老夫名叫吳楫,白沙村的老老少少沒有不認識我的,我的大兒子名叫吳若水,也是一名生員。」
不久,陳某覺得疲倦而想睡覺,但見屋內沒有床榻,只好和衣躺在桌子上睡。在睡夢中覺得背部火熱,張開眼睛一看,天色已經大亮,昨晚的屋舍卻不見了,自己則趴在一塊墓碑上,太陽正照著他的背部。他想起老者的話,於是在墳墓四周仔細勘察測量,知道有水滲透到墓土之中。下山後,路過白沙村,他特地去拜訪吳若水,將所見所聞告訴對方,於是吳某立刻延請陳某另覓佳壙,替他父親遷葬。(夢厂雜著;清.俞青源)
故事五九 鬼市
汪太守的僕人李五,想從潞河到京城去。因他怕熱,所以等太陽下山後才出發。心想走到天亮,剛好可以進北京城門。
走到半夜,看見路旁有一個市場,攤販雲集,各種麵飯蒸食,應有盡有,而且熱氣還騰騰上升。李五不覺腹中飢餓,於是走進市場中大快朵頤,付了錢出來,繼續趕路。天方破曉,他遠遠看到京城,才猛然想起從潞河到京城四十里路之間,只有一兩家打尖的草舍,怎麼會有他昨晚所見的熱鬧市場呢?他越想越不對勁,不覺腹中難受,而蹲下身來嘔吐。吐出來的穢物竟在地上蠕蠕而動,有的還在跳躍。他定神一看,竟是蛤蟆、蚯蚓等糾結成團,他又驚駭又嫌惡,連忙走避。幸而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禍害。(子不語;清.袁枚)
故事六○ 墓前演戲
寧海縣有一個戲班,某天深夜,有人上門請他們去演戲。班主以夜深回絕,但對方卻說願意出較高的價錢,班主看在錢的份上,就率團前往。到了地方,只見屋宇宏偉,庭院寬敞,已坐滿了觀眾,只是燈火不太明亮,看起來還有一點青綠。當時正值盛夏,但坐席間卻似有一股逼人的陰氣。
戲班上演的是有生有旦的老戲,戲子在悠揚的樂聲中賣力演出,觀眾也看得如醉如癡。中場休息時,主人特地請戲班吃麵,但大家卻覺得麵條有泥味而甚感訖異,於是私下商量後改扮天神演出,好試個究竟。當重新開鑼,扮成天神的戲子從後台鼓譟而出時,台下的觀眾竟一個個露出驚駭之色,四下奔逃,而燈光和桌椅也在剎那之間消失不見。眾戲子一時也都昏沉如夢,倒地不起,直到天亮才醒來,結果發現大家都躺在一個大墓前的廣場,大墓兩旁則羅列著無數小墓,地上擺了一些瓦缽,裡面全是蚯蚓,原來這就是他們昨夜所吃的麵條,而主人所送的謝禮則是一堆冥紙。(秋燈叢話;清.王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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