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之幻 7
《聊齋》卷二〈巧娘〉一文說,傅某生而天閹,十七歲,陰裁如蚕,遐邇皆知,無人願妻以女。某日。於途中遇一白衣女郎,以尺書託傅往瓊州。傅某至瓊州,星月傍墳棲止,遇一麗人(女鬼)巧娘。傅意其為鬼,伏地乞宥。巧娘見傅一表人才,邀之至一華室,自薦枕席。傅某不得已遂與共榻,但自慚形穢,惶恐不敢自舒。未幾,女悵然出泣,傅某無以自容,恨天公之缺陷而已。適鄰婦華姑(女狐)至,見女悲泣,詢知傅某為雄而雌者,遂以一黑丸授之,傅某吞下,經宵醒,覺臍下熱氣一縷,直沖隱處,身已偉男,喜出望外。華姑者,託書白衣女郎之母也,傅某竟因此而一箭雙鵰,左擁女鬼,右抱女狐,享盡齊人之福。
這個故事的重點在於原來「陰裁如蚕」的傅某,在吞下女狐所授的黑丸之後,一夕之間,「身已偉男」。從醫學上來看,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但在將它斥為「荒誕不經」之前,筆者想先介紹與此類似,而一再出現於誌異小說中的故事:晉朝干寶《搜神記》卷六有一則說:「魏襄王十三年,有女子化為丈夫,與妻生子。」卷七則另有一則說:「惠帝元康中,安豐有女子曰周世寧,年八歲,漸化為男。至十七八而氣性成。女體化而不盡,男體成而不徹,畜妻而無子。」清朝羊朱翁《耳郵》卷一亦有一則說(大意),黃崗縣易姓女年十九而嫁,夫家甚貧而恆居母家,一日為狂風捲去,三日後自返,而下體已化為男,母遍告族人,驗之乃信。清人董含閬《蓴鄉贅筆》中亦有一則〈女化男〉,大意說粵東一婦人,其夫出外經商數月歸,婦已化為男子;又說明朝蓴鄉有某男娶某女,「定情之夕,撫摸不能入,久之,陰戶忽長一肉,漸如人勢。」乃為其更男服納妾。
這些「小姑娘變大男人」的故事,顯然不是來自「互相抄襲」,也許在口耳相傳中有加油添醋之嫌,但事實上,天底下真的就有這種「怪事」!一九七○年代,科學家在南美多明尼加三個村落的廿三個家族中,發現有三十八個人在出生時,生殖器從外表看起來像女的,他們都被當作女孩子撫養,但到了青春期時,竟又都變成男孩子。追溯這三十八個人的祖先,發現他們都是一百三十年前一個名叫阿瑪蘭達.塔尼拉之女性的後代。
阿瑪蘭達似乎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她都留給後代某些奇怪的基因,這三十八個「小姑娘變大男人」的患者,性染色體都屬男性(XY),但卻缺乏將男性荷爾蒙轉變成二氫睪固酮的酵素,因為沒有二氫睪固酮,胎兒期男性生殖器的塑造不完全,生下來時,生殖器不男不女,看起來更像個女的;必須等到青春期大量分泌男性荷爾蒙時,「含苞待放」的男性身體才會開始「怒放」,於是在一段時間內,「搖身一變」成為男人。這個醫學界的珍奇案例,在台灣購自外國的「公共電視」節目裡曾出現過,相信看過的人還留有印象。
筆者覺得,一再出現於中國古書中的「女化男」故事,可能有幾個就是因先天缺乏使男性荷爾蒙變成二氫睪固酮之酵素的病例(這種病例不可能只會出現於現代的多明尼加),而〈巧娘〉一文中的傅某,是家中的獨生子,也許是他生下來時,外生殖器看起來不男不女,「望子心切」的父母覺得他「像男的」,把他當男孩子撫養,但到了青春期還是「陰裁如蚕」。
把一個「怪力亂神」的故事說成是「醫學病例」,實在是煞風景。古人不知個中真相,面對這種怪事,引進「女狐的黑丸」或「被一陣怪風捲走」,然後在「一夕之間」或「三日之間」就「身已偉男」,由「惶恐不敢自舒」而「喜出望外,一箭雙鵰」;這種想法雖屬無稽,但卻活潑有趣,令人神往。知道真相的現代人,反會因「想像力」不再有「用武之地」,而覺得失落了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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