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0123 緣盡情末了:〈魯公女〉裡的再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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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之旅 5

  《聊齋》卷三〈魯公女〉一文說,疏狂不羈之張生讀書蕭寺,於野見魯公女遊獵,風姿娟秀,歸憶華容,極意欽想。後魯公女暴卒,寄框寺中,張生朝必香,食必祭;一夕,挑燈夜讀,忽舉首則女含笑立燈下,生大喜,挽坐,遂共歡好。積四五年,魯罷官,貧不能輿其櫬,生力為營葬。魯去,二人綢繆如平日,一夜,女泣曰:「今得生河北盧戶部家,如不忘今日,過此十五年八月十六日,煩一往會。」

  生悵然歸鄉,誌時日於壁,虔誦經咒,竟還老返童,宛如十五六時。屈指已及約期,遂命僕馬至河北,訪之,果有盧戶部,其女生而能言,及長,具述前生約而候之。一日,張生踵門求見,女喜,出窺其狀不符,零涕而返,女病涕數日竟卒。生夜夢女來曰:「下顧者果君耶?年貌舛異,睹面遂致違隔,妾已憂憤死,煩向土地祠速召我魂,可得活。」生乃與盧公招魂而歸,撫其屍,呼而祝之,女遂醒,於是擇吉成禮。

  陶醉在愛情裡的男女,總是希望「永浴愛河」、「生生世世為夫妻」,誌異小說正是滿足這種想望的管道之一。〈魯公女〉可說是這種「再生情緣」的一個變型,女鬼與書生情好難捨,欲投胎轉世,遂相約來日再續前緣的時間和地點,在漫長的等待中,書生矢志不移,終於等到那一天而依約前往,雖然遇到一些波折,但最後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愛情戰勝了死亡。

  不過這種想望有一明顯的盲點,袁枚在《子不語》的〈趙氏再婚成怨偶〉一文裡,即以「悲劇收場」來暴露它的盲點。話說布政司鄭某妻趙氏,與夫恩愛,病重,臨訣誓曰:「願生生世世為夫婦。」卒之日,劉家生一女,生而能言,曰:「鄭家妻也。」八歲路遇鄭家奴,指認之,並詢家中田宅人事,歷歷如繪。劉女十四歲時,有人以兩世婚姻乃太平瑞事,勸鄭續娶劉女。時鄭年六旬,白髮飄蕭,「女嫁年餘,鬱鬱不樂,竟縊死。」

  身體在無情歲月的剝蝕下,早已無法再續前緣,情人相見,只是「空遺恨」而已!蒲松齡當然知道這點,所以當魯公女相約十五年後重會時,張生泣曰;「生三十餘年矣,又十五年,將就木焉,會將何為?」女亦泣曰:「願為奴婢以報。」為了讓愛情戰勝衰老與死亡,文學家只好乞靈於魔法,張生在虔誦經咒後,夢仙人引去,「使浴於池」(青春泉),浴罷「白髮轉黑,面紋亦舒,宛如十五六時。」為日後的重續舊緣舖路。但即使是克服了年齡與生理上的障礙,卻因兩人均已非魂牽夢縈中的「昔日容貌」,所以重見時反而產生很大的「心理啼礙」,變成盧公女的魯公女見張生「其狀不符」、「年貌舛異」,竟「憂憤死」,死後才知他原來就是自己想續前緣的那個「他」。

  蒲松齡只說他們「擇吉成禮」,但並未交代他們是否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靠著「記憶中的愛情」生活,也許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吧!

  多年前,台北曾上映一部西洋電影(片名已遺忘),大意是說有一對恩愛異常的新婚夫婦,妻子在婚後不久即罹患當時仍無法治療的絕症,丈夫不願接受愛妻的「死亡」,而將她的遺體「冷凍保存」在醫院裡,天天盼望醫學的進展能為愛妻的絕症帶來新療法。五十年後,終於如願以償,但他卻面臨更大的痛苦,因為此時他已是七、八十歲的老頭子,而「解凍」後的妻子仍「鮮艷如花」。於是他黯然離去,復活的女主角則再也不認識、無法適應周遭的環境和人事。

  對這種緣盡情未了,而想以各種方法克服肉體的死亡來重續舊情的想望,我們若加以仔細推敲,得到的通常是悲觀的結論。愛情的可貴正是在於「今生今世」、「只此一次」,若變成生命的「連續劇」,則「好戲」恐怕也要拖成「爛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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