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0106 假如我是狐:〈金陵乙〉中的衣冠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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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之 6

  《聊齋》雖多狐化人的故事,但也有一則人變狐的奇談。卷十六〈金陵乙〉一文說,金陵賣酒人某乙,以秘方釀酒,富致巨金。一日早起,見一狐臥酒槽邊,縛其四肢。將覓刀殺之。狐醒,哀之曰;「勿見害,請如所求。」遂釋之,狐輾轉已化為人。時巷中孫氏,長媳為狐所祟,狐坦承「是即我也」,金陵乙窺孫氏次媳尤美,求狐攜往。狐乃邀乙入一洞中,取其先兄所遺褐衣換之,乙既服而歸,家人皆不之見,再服常衣而出,始見之。乙大喜,著狐衣與狐同至孫氏家,見牆上貼一巨符,狐與之不得入,悵然而返。

  次日,孫氏請高僧設壇作法。鄰人共觀之。乙亦雜處其中,忽變色急奔,狀如被捉,至門外,踣地化為狐,四體猶著人衣。眾人欲殺之,乙妻叩請,僧乃命牽去,日給飲食,數日尋斃。

  狐狸「物老成精」,而能隨心所欲幻化,但在這個故事裡,狐仙的遺物(一件褐衣)居然也變成「法寶」,具有「隱身」的妙用,這種「超能力的擴散」是一種魔法思想的產物。譬如在中古世紀,歐洲最少有十二個地方聲稱保有「耶穌的包皮」,據說不孕的婦女只要對「它」看一眼,就能受孕。因為耶穌是超凡入聖的,所以牠的遺物(包皮)也就成了「法寶」.而「法寶」的妙用主要來自它的象徵含意,「褐衣」可「隱身」,「包皮」可「受孕」,乃是來自同樣的聯想。

  「隱身」是人類的一種想望,它甚至比「長生不死」更讓人著迷。一個人若自問:「假如我能長生不死,我要……」,他可能會不知道「要」什麼;但若換成「假如我能隱身,我要……」,那麼所「要」的東西就太多了,而且恨不得馬上將它們付諸實現。

  《聊齋》卷十四〈單道士〉一文說,會隱身術的單道士在某世家公子處作客,公子欲傳其法,道士不肯,曰;「我非吝吾術,恐壞吾道也。所傳而君子則可,不然,有借此以行竊者矣。公子固無慮此,然或出見美麗而悅,隱身入人閨閣,是濟惡而宣淫也,不敢從命!」道士的話真是一針見血,因為絕大多數人在「假如我能隱身」時,想要的就是財與色。

  一個人能「隱身」時,肉體變成虛空,整個人只剩下「感覺」與「意識」,它們像一  團巨大而無定形的火球,依「快樂原則」來行事,讓人想起佛洛伊德所說的「原慾」。由此觀之,「隱藏身體」與「暴露心性」實是一體的兩面。

  當金陵乙在獲得能隱身的褐衣後,「大喜」,也立刻暴露他邪惡的心性,想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和他窺涎已久的孫家次媳成其好事。但好事多磨,卻碰到高憎的符咒,「原慾」無法暢行無阻。這種安排在中國民間故事相當常見,譬如《封神榜》裡的土行孫會「土遁」,他某天深夜土遁到西岐皇城,進入內宮龍床,一刀就把武王的頭割下來,看到床上睡的妃子臉似桃花,異香撲鼻,不覺動了慾心,脫得赤條條,上前一摟,結果反被對方摟成一束。原來妃子是楊戩變的,而武王也是假的。隱身與土遁可以讓「原慾」暢行無阻,這種能力的擁有者若是自己,固然美妙無比,但若是別人,那麻煩可就大了,所以對它們必須要有制裁的力量,就像「原慾」必須受「超我」的克制一般。

  驅邪的高僧代表的就是社會的制裁力量,他使前往觀賞的金陵乙「踣地化為狐,四體猶著人衣」,變成名符其實的「衣冠禽獸」。這固然是金陵乙內裡猶穿著狐狸的褐衣所致,但亦暗示高僧讓他「隱藏」在楚楚衣冠下,如禽獸一般的「心性」現形。

  金陵乙的心裡也許這樣想:「假如我是狐,我就可以隱藏身體,暴露心性;假如我是人,無法隱藏身體,就不能暴露心性。」但他忘了在以人身出現時,應該把裡面那代表禽獸的褐衣藏在隱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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