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0100 自序 搜索中國文化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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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汗牛充棟的明清筆記小說中,《聊齋誌異》是名氣最大的一部。王漁洋說蒲松齡寫《聊齋誌異》是「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孤墳鬼唱詩。」長期以來,《聊齋》一直被認為是別有寓寄的文學作品。

  筆者以《聊齋》為對象,從事「搜鬼」的工作,主要來自下面兩個基本認知:

  一是我認為包括《聊齋》在內的眾多明清筆記小說,基本上是中國知識份子對儒家思想的一種反動和補償。充斥於這些筆記小說裡的「怪力亂神」是「子不語」的,但明清文人對此卻大書特書,他們要宣洩的乃是被儒家思想所壓抑的「幽闇意識」。雖然這些故事的結尾經常會加上一個含有教化意義的「道德尾巴」,但它就像色情小說在最後讓男女主角懺悔或死於非命一樣,是不能當真的。將「教化意義」視為這些故事的「主題意識」,無異雞毛當令箭,是一種嚴重的錯估。

  一是我認為《聊齋》雖有很高的文學造詣,但目的並非在參加文人間的「作文比賽」,而是在「記錄異象」,蒲松齡自己說得很明白:「雅愛搜神,喜人談鬼,聞則命筆,遂以成篇」。這些神鬼異象雖然多屬「超自然」(supernatural),但「超自然乃是我們尚未瞭解的自然」,在三百年前的中國民間,老百姓以符合他們認知結構的扭曲模式傳誦他們「尚未瞭解的自然」,然後再由蒲松齡以其生花妙筆加以潤飾,在「扭曲的認知模式」與「華麗的辭藻」背後,隱藏的是有關生物學、醫學、心理學、超心理學、人類學、文化等的豐富素材。

  這兩個基本認知影響了我「搜鬼」的動機,也決定了我「搜鬼」的方向。充滿「怪力亂神」的明清筆記小說,可以說是五百年間中國庶民階級「黑暗心靈」的大結集,它們很自然地成為我理解中國人心靈的理想材料,因為我所學的醫學告訴我。由「異常面」和「黑暗面」著手,是「理解問題」的一個有效途徑。而我所用的方法,是以生物學、心理學等「科學知識」來解構《聊齋誌異》此一「文學作品」,在由「今」觀「古」,以「洋」析「土」的過程中,嘗試從「科學真相」與「文學想像」的夾縫裡,找出某些有意義的東西。

  我這種「搜鬼法」雖然和學院派文人極不相類,但萬流歸宗,我終極的興趣,依然是想要「搜尋」那最大的「鬼」——中國文化裡的「幽靈」。只是我所用的「照妖鏡」和別人不太一樣而已。

  「聊齋搜鬼」原是我在中時晚報副刊上的專欄,感謝張大春兄與羅智成兄兩位主編,讓我能在以「時代」為名的園地裡撰寫這個「違反時代潮流」的專欄。一年多下來,積篇為章,竟可成書。因屬報紙專欄,當初撰寫時每篇均在一千五百字左右,大致是每個星期翻到什麼就寫什麼,原意只想寫個一二十篇,拉拉雜雜竟寫了五十八篇,其中濫芋充數者有之,削足適履者亦有之。出書前本欲有所增刪,但一旦結束了一件工作,就疏懶了起來,結果只將它們依性質大致分為七大類,改了幾個錯字。知我罪我,其惟讀者乎!

王溢嘉 一九八九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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