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思網頁、做七與告別式裡,兒子的離開世間終於成為一個明確、我不得不接受、也必須習慣的的殘酷事實。
而從大家對對他的緬懷裡,我也看到了兒子的優點、努力與精采人生,使我在傷心之餘,也得到不少安慰。
五月五日晚上,妻子打電話給在美國印第安那大學教書的女兒飛仙,告訴她谷神不幸過世的消息。飛仙的驚駭與悲痛不下於我們,但也說她會儘快回台灣,幫我們料理後事,陪我們度過難關。
飛仙和谷神都已在美國十幾年,姊弟倆經常來往,也有一些共同的朋友。在徵得我們同意後,五月八日,她在臉書建立了一個「追思谷神網頁」,告訴美國和台灣的朋友這個不幸的消息,也讓朋友們能在這個專頁分享對谷神的回憶與懷念。
追思網頁推出沒多久,立刻有谷神的朋友來留言(第一天就有三十幾個人),然後像滾雪球般,越聚越多,除了經常來往的朋友、工作夥伴外,業界人士、大學、高中、國中、小學同學,只有一面之緣的前輩與後輩等,也都陸續前來留言。
觀看這些留言,成了我接下來每天的重要功課。
留言除了對谷神的驟然離世表示震驚與不捨外,主要都在談他們對谷神的懷念與感謝。有的提到和谷神一起上課、工作、吃飯、泡茶、喝酒、或者出遊、滑雪、探險等等活動,谷神的真誠、風趣、認真,讓他們充滿懷念;有的則說永遠會記得谷神無私而且熱情地給予他們的幫助和指引;大家都很感謝谷神為他們的人生帶來歡樂,增添很多美好。
雖然說「死者為尊」,為死者說好話乃人之常情,但看到有這麼多人這樣懷念谷神,特別是谷神和他們一起經歷的美好人生,都是我完全不知道的。每個人也都在留言的後面附上一些照片,看著谷神在那些照片中燦爛的笑容、調皮的表情,我才驚覺我對兒子的瞭解太少(畢竟,從廿六到三十九歲,他都在紐約生活),但另一方面,也對他在那段人生裡的多彩多姿感到欣慰。
特別是有朋友貼出他在SVA畢業典禮(或晚會)上台發表感言的錄影帶,讓我看了好幾遍。二○○六年,我和妻子專程前往紐約參加他的畢業典禮,現在已忘了是否在畢業典禮上聽到他發表的感言,但如今重聽,發現他當時比較瘦,還留存一絲稚氣,說話有點緊張也有點自得。
他說:「people said animation is an illusion,and my work is an illusion inside of illusion.」(大家說動畫是一種幻覺,而我的工作則是幻覺裡的幻覺)雖然到頭來,一切都可能只是幻覺中的幻覺,但他還是感謝我們能夠讓他到紐約去作夢。
我們依照傳統,為谷神做七,但因時間關係,原本的七次縮減為三次。當父母和岳父母往生時,我們也都為他們做七,在儀式中誦念藥師經、心經、阿彌陀經、迴向偈等等。其中,「願生西方淨土中,九品蓮花為父母;花開見佛悟無生,不退菩薩為伴侶。」是讓我印象深刻的迴向偈文。
照傳統的解釋,它是在說:希望往生者能到西方極樂世界,以上品上生的蓮花為父母;在蓮花開的時候,聞佛說法而開悟,從此永不退轉,而與佛菩薩為伴。
我因受禪宗六祖惠能的影響,認為不管是佛或上帝都在自己心中,天國與地獄無非來自一念。所以,前段迴向文「花開見佛悟無生」裡的「花」,指的是我的心中蓮,「佛」也是我的心中佛(自性);「生」是心念、思維,「無生」是沒有念頭,也是往生者目前的情況(狀態)。
為谷神做七時,在念到「花開見佛悟無生」這句時,我的領悟是:為谷神驟然離世而哀痛的我,此時反觀內心:在一片蓮花般的清淨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心中佛,了悟不再有思想意識的谷神其實是回復了他的本來面目,不動不搖、無嗔無癡,也不再有任何煩惱。因為有了這種體悟,我的心情也跟著平靜一些。
為死去的親人做七,與其說是為亡者鋪平前往西方極樂世界的道路,不如說是透過誦經等儀式,在淨化生者的心靈,讓傷痛得到撫慰。
五月廿九日,我們在台北二殯為谷神舉辦告別式。告別式也省去一些繁文縟節,先是播放由谷神摯友劉耕名的BITO公司夥伴為他製作的追思短片,雖然有不少素材是我們提供的,但經過巧慧的剪輯,在短短的十來分鐘裡,很生動而又精確地呈現谷神人生至此的所思、所感與所為,不只讓來參加告別式的親友更了解谷神,我們看了都覺得很感動。
然後由女兒飛仙上前,談起谷神——她唯一的手足,他們姊弟的童年往事。我看著她在人前強作鎮靜,想起姊弟倆小時候總是依偎在一起、天真無邪的模樣,如今卻落了單,心中感到不忍。但人生不就是這樣嗎?有太多的一去不復返讓人感到迷惘,卻也只能在「此情可待成追憶」的無奈下,擦乾眼淚,強顏歡笑向前行。
接下來,由谷神在台大地質研究所的指導教授、高中同學、在紐約結識的好友、台灣同業、墾丁解說員聯誼會、單車社的好友等等,依序上前緬懷谷神,每個人都從一些尋常經驗裡,說他們看到了谷神的人格特質,感受到他的善良、他的好與讓人尊敬、值得肯定。大家在最後也都祝福谷神一路好走,我們要節哀、保重。
雖然我一時還難以接受谷神離開世間這個殘酷的事實,但追思網頁、做七和告別式裡的點點滴滴,無一不在提醒我,那已是一個無法否認,也是我不得不接受的事實。兒子真的就這樣走了,遺體都已經燒成灰了,我再撕心扯肺,流更多的淚又有何用?我也只能在慢慢熟悉我的悲痛後,學習如何排遣它們。
兒子雖然走了,但從他的師長、同業、同學、好友對他的緬懷裡,又讓我們看到了谷神很多的優點、努力與精采人生,他雖然短命而死,但也是不虛此生,可以死而無憾了。這也讓我們在傷心之餘,得到很大的安慰。
也許這也是為什麼要為死者舉辦這些儀式裡所蘊含的智慧吧,一方面要讓生者的悲痛得到撫慰,一方面也要讓死者走得無憾,能夠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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