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1127 給生命一個慈悲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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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不單只有長度,它還有寬度、深度、高度等範疇;要將它們一視同仁、等價齊觀,才是真正的「齊物」。

而認為每個生命在不同範疇裡的寬度、深度與高度,其實也沒有什麼本質的差別,那才是真正的「慈悲」。

 「天下……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

 這是《莊子.齊物論》裡的一段話,翻成白話是:「世上沒有比夭折的嬰兒更長壽的,而傳說中活了八百歲的彭祖卻是短命的。」

 這跟多數人的認知相反。但莊子會這樣說,目的是要打破一般人對壽命長短、時間久暫的執念。一個人活了多少歲月,雖然有公認的衡量標準,不過要說那到底是「長」或「短」,恐怕要先看是在跟什麼做比較。

 如果跟壽命不到一天的蜉蝣相比,那夭折的嬰兒也算是長壽的;跟已有四十五億年的地球相比,那彭祖的確是短命的。當然,若跟宇宙的壽命相比,殤子和彭祖活多久就都變成微不足道,沒有什麼差別了。

 宇宙萬物本是渾同齊生的,所謂長短、大小、優劣、貴賤,都來自人為的區分。但就是這種區分使我們產生愛、憎、悲、歡的情緒,讓心神不得安寧。莊子的「齊物」,就是要打破這種差別觀,將一切「等價齊觀」。在撕掉人為的好壞標籤之後,方能減少各種情緒的肆虐,而讓人活得豁達一點,更逍遙自在一些。

 聽起來好像蠻有道理。但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親自面臨考驗時,才發現自己並不是那麼容易被說服。我摯愛的兒子四十四歲就過世,怎麼能說那跟活了八十八歲一樣,甚至比八十八歲還要來得「長壽」或「好」呢?

 如果可能,我是多麼希望他能再活個四十年、二十年、甚至十年也好?

 寫過《莊子陪你走紅塵》一書,而且還獲得一些好評的我,忽然自覺很羞愧。我為什麼無法像莊子所說,打破我對兒子「短命而死」的執念與悲痛,讓莊子陪我平靜而安然地走過這段紅塵之路呢?

 在幾經思索與反省之後,我才發現除了個人感情因素外,也許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對莊子齊物論的理解太過狹隘、單面化,還不夠透徹的關係。

 關於人的生命,莊子雖然只提到時間上的長短,但生命不單單只有長度,它還有寬(廣)度、深度、高度等範疇;真正的「齊物」,不能只看長度這個面向,同時還要看寬度、深度與高度,而且更要將它們一視同仁、等價齊觀,那才是真正的「無差別」。

 如果每天都是重複做些瑣事,吃喝拉睡,乏善可陳,那活到一百歲又有何意義?有什麼讓人稱羨的?但如果能活得多采多姿,高潮迭起,又能高瞻遠矚,一再開拓新的領域,有深刻的創舉,就像亞歷山大大帝雖然只活三十三歲,那不只夠了,而且還更讓人嚮往。

 當我不再糾結於「只活四十四歲」這個單一的指標,從谷神遺留下來的資料裡,發現一大堆他去過的地方、做過的事、發表過的議論、有過的夢想,很多都是我以前不知道的。在觀看與發現的過程中,我內心的欣慰其實是多過惋惜的。

 就以活到四十四歲這個生命階段來說,谷神擁有的人生其實比我更多彩多姿;他生命的廣度和深度,也比絕大多數同世代的人來得廣而深。英年早逝雖然讓人婉惜與悲痛,但我又何必自陷於他「短命而死」這個狹隘的胡同裡?

 在將谷神生命的長度、廣度和深度「等價齊觀」後,我難過的心情才慢慢獲得了舒解。但就在這個時候,有一位臉友私信給我,大意是說谷神的人生雖然短暫,但卻非常亮麗,是我們可堪告慰之處;不像他兒子三十歲出頭就暴斃,但終其一生卻非常平庸,只是勞碌而卑微的存在,看不出有什麼價值,那才是他更大的悲痛。

 我忽然覺得,如果我想用齊物論來安慰這位不幸的父親,那對他和他兒子可能都是一種「冒犯」。在如微塵般的眾生面前談什麼「萬物一齊」,簡直就是「不知民間疾苦」,不只陳義過高,更讓人懷疑是否故意在為難、嘲弄他們。

 那我要如何安慰這位父親?我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現「慈悲」這兩個字。沒錯,我應該要以慈悲心來看待他兒子的早逝與他的悲痛。

 慈悲是佛家用語。我在前面已提過:「慈名愛念眾生,常求安穩樂事以饒益之。悲名愍念眾生,受五道中種種身苦心苦。」慈悲心就是自覺與他人同體共生,對他人的苦難不僅感同身受,覺得不忍,而且想要為他拔苦、給他快樂。

但要怎麼做?我想我可以對這位父親說:他兒子三十出頭亡故跟我兒子四十幾歲離世,其實沒有太大差別,也不必多問為什麼。雖然大家都貪生怕死,認為能活著才是快樂,死亡就代表幻滅;但誰有資格能做這麼肯定的斷言?

 他說我兒子人生亮麗,而他兒子只是平庸,但什麼是「亮麗」?「平庸」?也不過是人為、世俗的分類和看法。SVA畢業作品得到動畫金穗獎看似比小學時得到珠算比賽第三名來得高貴、光榮,但獎勵的本質是一樣的,重要的是你要有自己的價值觀,每個人都要懂得自我肯定與自我珍惜,用別人的標準或眼光來評斷自己和兒子,才是真正不幸、可悲的事。

 每個人每天、每年的時間都一樣長,做的事、去的地方都不一樣,但去巴黎三次就比去花蓮兩次來得好嗎?在每個看似平庸的生命裡,也都有它們各自的的廣度和深度,有賴自己去發現、去欣賞。重要的是:你要為自己兒子短暫的生命找到屬於他的個別意義和尊嚴,而不是去和他人做比較。

 我認為佛家的慈悲不只是「眾生平等」,而且還是「眾事平等」、「眾念平等」。人世間的一切差別觀(如長短、貴賤、美醜等)都是因為世人的無明與貪嗔癡而產生的對立、我執、迷失。慈悲,就是要消彌這些差別。

 我忽然覺得,佛家的「慈悲」與莊子的「齊物」其實也是殊途而同歸,目的都是想要打破、消彌各種差別觀,只是莊子的齊物論從理性切入,比較高調;而佛家的慈悲心則是從感性出發,比較柔軟,可以被更多人理解和接受。

 當我改用慈悲心來看英年早逝及生命的長度、廣度與深度時,我才發現我原先所說「谷神生命的廣度和深度,比絕大多數同世代的人都來得廣而深」很不妥,因為那是一種不慈悲、也不夠謙卑的看法。

 每個生命都各自有它不同範疇的廣度與深度,很難用同一個標準來衡量和比較。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或兒子的生命要比別人來得廣而深,這樣雖然能讓自己好過一點,但也不過是一種一廂情願的差別觀罷了!

 除了生命的長度、寬度、深度外,死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人死後又將如何?佛教、基督教、道教、回教,還有我自己,也都各有看法;如果我能心懷慈悲,更懂得謙卑,那我就能認清,渺小的我無法肯定誰說的才是對的或比較好的,我不應該對它們有差別心,或隨意去論斷。

 當我能夠更慈悲、或者說更謙卑地去看兒子的英年早逝、還有生死問題時,我發現承認自己的渺小,沒有足夠的經驗和智慧去判斷各種說法的真偽、良窳;在放棄自以為是的差別心後,我的心靈反而得到了寧靜,也自在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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