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生日,不在身邊的女兒和兒子總會來信或來電:「祝把拔生日快樂!」剛開始,我只簡短回覆「謝謝」,然後就轉而要身在異國的他們自己多保重;但到後來,我的回覆變成:「我很快樂。也祝你快樂,大家都快樂!」看起來似乎變得有點俗了,但其中有深意焉。
當兒女祝我生日快樂時,我會先告訴他們:「我很快樂」。不只說接收到他們的祝福讓我覺得欣慰,更因為他們就是我人生快樂的一大泉源。回想過去,看著他們出世,是一種快樂;看著他們成長,我的快樂也跟著成長。在換尿布、講故事、教下棋、送便當、抓蝦烤肉、陪聯考、環島遊、張羅結婚喜宴、接機送機中,我都感受到各種不同的快樂。雖然也有讓人煩惱的時刻,但如果沒有他們的存在,我就無法體驗那麼多種的快樂。
也許,這些快樂是我盡父親責任所得到的副產品。但我也從中慢慢體會,快樂,其實也是我做父親的一種責任、一種義務。因為只有我能滿心歡喜,快樂地去換尿布、講故事、教下棋、送便當、抓蝦烤肉、陪聯考、環島遊、張羅結婚喜宴、接機送機,讓兒女看到我眉開眼笑地在做這些事,他們也才能快樂。而我,自問是衷心希望兒女快樂的,但我已了解只有我讓他們看到或知道我很快樂,他們才能無礙、放心地快樂。所以,我會告訴子女:「我很快樂」。
接下來,「也祝你快樂」,因為只有子女也都能快快樂樂的,沒有什麼讓我牽掛的,我也才能無礙、放心地快樂。當彼此都知道對方也很快樂時,才能「大家都快樂」。
在結婚一段時間,夫妻關係變得更你儂我儂後,妻子經常會伸手去搓我的眉間,說:「你不要老是皺著眉頭,看了就讓人不舒坦。」雖然我看不到自己的臉,經她一再提醒,我才驚覺我的確有「眉頭深鎖」的毛病。但為什麼會「愁眉苦臉」呢?其實也不是心裡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可能是因為以前學生時代長年獨居,讀太多或想太多沉重、讓人鬱悶的書與事,不知不覺被刻鏤在臉上,習慣成自然的一種標記。但這的確是很不好的「臉色」,特別是讓自己的至親看到了,難免會擔心:到底是什麼事讓我眉頭深鎖、如此「不快樂」?而因為我的不快樂,對方也就快樂不起來。
不想再讓妻子因我眉頭深鎖而不快樂,所以我有事沒事就自己用手去撫平我的眉頭,而且一想起來就「下令」臉部肌肉保持笑容。因為我相信美國心理學之父威廉.詹姆士的說法:「不是因為快樂讓你笑,而是因為笑讓你快樂。」我發現只要我越常露出笑容或哈哈大笑,我就越能有快樂的心情。
快樂其實就是一種心情,它不是「身外之物」,不是存在於外在的人、事、物或地方上的某種東西,而是內心的一種感覺。只要我有一顆快樂的心,那麼即使是尋常事物,也能讓我覺得快樂無比;如果我的內心陰沉,那麼即使是讓多數人樂翻天的事,對我來說也將味同嚼蠟。
當莊子和惠施站在橋上,看著橋下水中的游魚,莊子說:「你看那些魚多麼快樂啊!」惠施抬槓:「你不是魚,怎麼知道魚快樂?」莊子辯解:「你也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然後就進入一場邏輯爭辯中。我覺得這個故事其實很簡單:莊子為什麼知道魚的快樂?因為他有一顆快樂的心。一個心情快樂的人,不管看什麼東西,也都會因「移情作用」,而被他染上一層快樂的色彩;而惠施,也許因為他一心想要在邏輯思辯上勝過莊子,對水中的魚也就無法有如莊子般的感受。
當我對至親說「我很快樂」,或在他們面前露出快樂的笑容,並不是「不快樂卻假裝很快樂」,因為快樂是一種心情,而我要有什麼心情主要來自我的選擇。每天醒來我都可以有兩種選擇:要快樂還是不快樂?而我總是選擇快樂,以快樂的心情來迎接等待我的各種人與事。當然,會遇到什麼是不可預期的,以前,在遇到不好、特別是讓自己憤怒或焦慮的事情時,我常會身不由己地被本能的反應拖著走,而陷入我並不想要的境地;但後來,我總是先稍停片刻,提醒自己:「如果我是自己的主人,那我可以有兩種選擇……」當我選擇用開朗、快樂的心情面對時,我就能有比較平和、適當的反應,事後也讓自己較為滿意,覺得比較快樂。這其實也是一種正向回饋。
快樂,甚至是一種決心。當我決心擁有快樂的心情或決心快樂,就像我決心做某件事,我的感覺和思想受到催化、動員,我就能更敏銳地體驗到更多的快樂。當然,這也不是對各種悲傷或不幸都嘻哈以對,不當一回事,而是不要再用不幸和悲傷的心情來面對,因為那只會讓不幸和悲傷更加地不幸和悲傷;當我改用正面、樂觀、開朗的心情來面對它們時,雖然無法改變它們,但卻可以改變自己,讓我的負面情緒降至最低,更理性、雍容、圓滿地度過難關。減少不快樂的悲傷和不幸,其實也是一種快樂。
有人主張快樂是一種權利。這樣說,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對,每個人的確都有追求快樂的權利,也真的需要快樂;但若只把快樂視為權利,那就很容易變成過分的要求,而且在恣意揮霍快樂後,很快就會弄得杯盤狼藉。所以,我還是較喜歡把快樂當作我的義務、我的責任,以它來引領我的快樂,讓我由裡到外散發出愉悅的光彩,讓旁人看了,也都能感染這種光彩。除非我快樂,否則我的父母妻兒就不可能快樂。為了家人、甚至為了整個社會,我都有責任、有義務快快樂樂。
所以,我選擇快樂、決心快樂。而就因為這樣,我有越來越多的快樂經驗,也開始認為自己是一個快樂的人。認為自己是個聰明人,也許表示我不過是個蠢蛋;但認為自己是個快樂的人,並不吝於讓父母妻兒、親朋好友廣為周知,讓大家都能無礙、放心地快樂,則是一種生命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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