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有很多問題都被認為理所當然,但卻又沒有被認真對待,譬如肉體與靈魂。我想多數人都會認為自己是一個同時擁有肉體和靈魂的人,但又有幾個人認真去思考過:自己的肉體和靈魂存在著什麼樣的關係?相處得好不好?又要如何去面對呢?
當我認真去思考這個問題後,我才發現我的肉體和靈魂兩者的關係並不是很和諧,它們經常各有主張,並因而發生齟齬。有時候,肉體興致勃勃地想做某件事,靈魂卻期期以為不可,拼命扯後腿;等到靈魂興高采烈地想做另一件事時,肉體卻又不聽使喚,欲振乏力。
有人說:「良心是靈魂的聲音,欲望是肉體的聲音。」它讓我明白,靈魂與肉體最常發生的齟齬,其實也就是良心與欲望的衝突,它們是彼此矛盾、互相限制的。但如果想做個像樣的人,難免就會如此。
靈魂因肉體而無法遂其所願,肉體也因靈魂而難以暢其所欲;我的良心將欲望限制在某個範圍內;反過來,我的欲望也將良心限制在另一個範圍內。問題是要找到一個合適的範圍,讓我的靈魂與肉體都感到滿意、良心與欲望能相擁而眠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靈魂與肉體還經常各領風騷。年輕時候,我的肉體強健,靈魂單薄,當時認為自己是一副擁有靈魂的肉體;當肉體與靈魂發生齟齬時,總是由肉體當領導,對靈魂說:「你必須,而且也只能依附我,就像光明依附太陽。」如今年紀大了,肉體日漸衰微,靈魂益形豐華,而慢慢相信自己是一縷擁有肉體的靈魂;當肉體與靈魂發生齟齬時,改由靈魂當領導,對肉體說:「你就稍稍歇會兒,好好調養吧!不要急著離開,不然我也會沒戲唱。」
「魂不守舍」,是我從過去到現在就一直存在的一個問題。靈魂和肉體脫了鉤,而讓自己感到失落、空虛和不安。我想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驗,而南美洲的印地安人對此似乎有獨特的認識,我曾經看到一則報導說:
一位考古學家千里迢迢到南美洲的叢林中,尋找古印加帝國的文明遺跡。他雇用了幾個印地安土著做嚮導及挑夫,土著的腳力驚人,儘管背負笨重的行李,依然健步如飛。沿路總是考古學家先喊需要休息,大家才停下來。
到了第四天,考古學家一早醒來,簡單漱洗後,準備上路時,卻發現土著都坐在帳篷邊,悠閒地抽著菸,沒有要走的意思。溝通之後才知道,原來根據印地安人的古老習俗:在趕路時,每快走三天,便需要休息一天。
這樣不是反而慢了下來嗎?考古學家好奇而又不解地詢問這個習俗的來源與用意。嚮導意味深長地回答說:「那是為了讓我們的靈魂能即時趕上我們走得太快的身體。」
這個習俗因地區而略有差異,有的是三天,有的是七天,有的是每走一段路,就要休息一段時間。總之,不管做什麼事都不能馬不停蹄,都需要休息。但對當地的印第安人來說,休息不是「為了走更長的路」,而是為了「讓落後的靈魂跟上來」,兩者的意義完全不一樣。
靈魂為什麼會落在後頭?也許是在欣賞沿途的美景,也許是在思考此行的目的或根本不想走上這條路,也許是在對走得太快的身體提出抗議……。如果身體一意孤行,不等待靈魂來跟他會合,那麼終將成為失魂落魄的行屍走肉。雖然到達了目的地,得到想要的東西,但卻有著說不出的空虛、迷惘、失落。
我覺得印地安人的這個設計很有意思,很值得學習。所以每當我感覺到有與時俱增的空虛、迷惘、失落時,我就知道可能是我的肉體走得太快了,把靈魂丟在我所來的路上,他正急著在找我,但卻迷路了;或者蹲在路邊鬧憋扭,不想走這條路。總之,在這個時候,我就要停下腳步,坐下來休息,等待靈魂跟上來;或者乾脆回過頭去,找回我失落的靈魂。
但有時候,「魂不守舍」也可能是肉體疲憊不堪、奄奄一息,而讓靈魂離它而去;就像意識不清的瀕死病人在接受急救時,會覺得自己「靈魂出竅」,飄浮到天花板上,看著已如行屍走肉的自己。而當醫護人員搶救成功,恢復意識,感覺出竅的靈魂又回來,與肉體合而為一,他才有獲得重生的欣慰。
這也是一個不錯的隱喻。當我的肉體變得麻木無感、毫無生機、如同行屍走肉時,靈魂想離他而去,走自己的路,也無可厚非。但沒有肉體相隨,失去了依靠,靈魂也走不遠,很快就會化為一縷輕煙。所以,此時最理想的情況還是督促肉體要自我振作,恢復蓬勃的生機,好讓我的靈魂回過頭來,與肉體合一,再向秋風舞一回。
對我來說,理想的人生就是讓我的良心和欲望都感到滿意,靈魂與肉體能相擁而眠,不再同床異夢、分房睡甚至分地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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