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0930 人間之適應 夜鶯與歌星,胡椒蛾和貪官污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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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並非生而為死,不朽之禽∕非饑荒的世代所能作賤∕今夕匆匆我聆聽的鳴聲∕帝王和村夫古來早能聽見∕或許相同的歌聲曾經∕也傷了露絲的心,只因念家∕她在異國的麥田裡泣下∕同樣的歌聲頻頻∕迷住了魔窗,開向海上∕向驚濤駭浪,向寂寞仙鄉……。」

  讀余光中翻譯的濟慈《夜鶯頌》,餘音繚繞,讓人傾心神往,真想聽聽夜鶯的歌聲。當然,我是從未聽過,也從未看過夜鶯,不過從書上得知,果真看到了,可能會大失所望,因為夜鶯長得雖然不算醜,卻一點也不美麗。

  為什麼長相平庸的夜鶯,能發出那麼悅耳動聽的歌聲呢?這其實是個「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問題。

  就像濟慈在詩中所說,夜鶯是生活在「朦朧林間的密葉裡」。生物學告訴我們,住在茂密樹林中的鳥類,為了繁衍後代而求偶時,聽覺訊息重於視覺訊息,所以牠們會以悅耳動聽的鳴聲來吸引異性,並非重點的羽毛及外型就顯得樸素、單調。夜鶯即屬於此類。反之,生活在較空曠場所的鳥類,譬如孔雀,則是以鮮豔的羽毛和外型來吸引異性,但也許是為了表示造物主的無私,牠們的鳴聲通常是單調、刺耳難聽的。

  在只有收音機的傳播時代,很多知名歌星就像密林裡的夜鶯,單靠悅耳動聽的歌聲吸引聽眾即可,容貌如何其實並不重要。但到了電視傳播時代,歌星就必須色藝雙全,甚至色重於藝,才能得到觀眾的喜愛。如果其貌不揚又必須亮相,那只好靠化妝、美容、甚至整形手術來改善自己的容貌。事實上,很多歌星都這樣做,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歌星的這種生存策略,讓我想起金絲雀。金絲雀是現在最受人歡迎、色藝雙全的鳥類歌星,但金絲雀在其原產地(大西洋中的島嶼)也是其貌不揚的,牠們的羽毛是比麻雀更不起眼的黃褐色。不過在因為歌聲動聽而被歐洲人飼養成為觀賞鳥後,有心人士為了讓牠們「好看」,就透過配種和用特殊的飼料餵食來替牠們「整形」,如今已有乳白、金黃、艷紅、草綠等三十個不同羽色的品種,隻隻色藝雙全。當然,這種靠人工方法得到的「優點」,必須小心維護和保養,如果飼養不得法或疏忽,牠們的羽色在翌年換毛後就可能會轉淡,失去魅力。人類演藝界裡靠整形改善門面的藝人,也都存在著同樣的問題。

  不只歌星,其他各行各業、甚至是各種文明產物,要想在「圈子裡」脫穎而出,就必須成為最能符合環境需求的「適者」。譬如百貨公司裡的泰迪熊之類的毛絨熊偶,雖然廠商製造的品項不一,但牠們進化的軌跡是熊偶的頭越來越大、身體越來越小,因為這樣才能讓消費者覺得可愛(讓人在下意識裡聯想到嬰兒,日本卡通哆啦A夢的造型即屬此類),而成為受歡迎的商品。

  在人類社會,「物競天擇」的「天」指的是消費者、時尚等,而「適者」指的是最能符合消費者心理或時尚需求的人與商品,但他(它)們並不見得就是最優秀或最好的。其實,在生物界也有類似的狀況,有時候還會出現「劣幣驅逐良幣」的情形。

  譬如蒼蠅是傑出的飛行昆蟲,沒有翅膀的蒼蠅就像沒有腿的人,幾乎是難以生存的。但在蓋爾格蓮群島,卻到處都是沒有翅膀的蒼蠅,會飛的蒼蠅反而難得一見。因為該群島經年狂風大作,有翅膀的蒼蠅一飛就立刻被風吹掉,反而不利於生存。但一生下就沒有翅膀的蒼蠅,原是不利於生存的,卻在在特殊的環境中反而成了「適者」,而得以大量繁殖,結果就劣幣驅逐了良幣。

  當然,外在環境經常在變化,當環境改變時,誰是「適者」往往也就跟著改變。譬如英國有兩種胡椒蛾,一種體色較深,另一種體色較淺;在過去,深色蛾原本只佔極小比例,因為牠們喜歡棲息的樹幹顏色較淺,在對比之下,很容易被天敵鳥類發現,而成為掠食對象,結果在數量上就不如淺色蛾。但在工業革命後,煤煙燻黑了樹幹,結果深色蛾和樹幹渾然成為一體,得到了掩護,數量變得越來越多。而原來佔多數的淺色蛾,在污濁的環境中反而變得特別醒目,成為鳥類掠食的對象,數量越來越少,而面臨滅種的危機。

  不過在環保意識抬頭,環境污染獲得改善,樹幹不再被燻黑,又恢復以前較淺的色澤後,深色蛾又變得醒目,開始被鳥類大量掠食,而再度淪為少數。

  人類社會也正有類似的情形。譬如每個社會都有管人的官吏,而官吏又可分為兩種:貪官污吏與清官廉吏,差別只在於兩者的比例。如何讓貪官污吏受到懲罰,減少其數量,是每個有為社會努力的目標。從環境汙染和社會適應的角度來看,在風氣敗壞、污濁的社會裡,貪官污吏就會得到掩護,有了生存優勢,因而能大量繁衍,想壓制他們就變得非常棘手;而潔身自愛、清清白白的清官廉吏,反而礙眼、惹人厭,越來越難以生存;為了求生存,有些人難免就跟著同流合污,結果就產生「劣幣驅逐良幣」的情形。而想要從根本上扭轉這種局面,就要像英國兩種胡椒蛾數量的變化一樣,從改變社會風氣、道德生態著手,才是比較長遠而有效的辦法。

  在談到社會進化時,我不喜歡「優勝劣敗」這個詞,因為它容易讓人誤以為在社會競爭中勝出的就是「優秀」的,而落敗的則是「低劣」的;其實,這裡的「優」指的只是「優勢」,生存上的優勢,也就是「適者」。

  根據達爾文自己的說法,「能繼續生存的不是最強壯,也不是最聰明的物種,而是對改變做最佳反應的物種。」當然,更不是最善良的物種!而在人類社會的進化中,生存得最好的,也就是「對改變做最佳反應」的人,通常是隨波逐流的投機取巧者。

  其實,達爾文早就提醒我們,不管是生物進化或社會進化,進化的軌跡並非讓生物或社會能越來越趨於「完美」,在生存的壓力下,也有可能會變得越來越「不完美」。這是我們在思考自己所置身的社會遠景時,應該放在心上的一個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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