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生命有什麼意義呢?」
將精神分析與存在主義融為一爐,而發展出「意義治療法」的佛蘭克(V.Frankl),曾提到他上中學時的一段往事:有一天上科學課,老師在講台上口沫橫飛地向學生們解釋說,生命分析到最後,乃是一種燃燒,一種氧化過程。十二歲的佛蘭克站起來問;「弗利茲博士,如果你所說的是其的,那麼生命有什麼意義呢?」
這場初級的「生命與科學對話」當然沒有結論。不少科學家喜歡「謙虛」地說:「科學是中立的、客觀的、不作價值判斷的,生命意義這個深奧的問題並不屬於科學的範疇」,但實際上,近三百年來,科學已經以它的實效性對人類的生命觀產生相常大的「幅射作用」。任何一種嘗試解釋宇宙及生命真相的科學體系,不管它表面上多麼客觀、中立,實際上均指涉到「生命意義」,也就是說一個科學體系的背後必然隱含著一種「宇宙觀」或「生命觀」,任何一種生命科學都可以延展成一種生命哲學。量子論和相對論、精神分析和行為主義、遺傳學和免疫學,都各有其不同的生命觀。科學家不應再堅持「生命意義並不屬於科學的範疇」,「科學」與「生命」之間應該多作對話。
唯物論者與唯心論者同台亮相,互別苗頭
本書共收錄二十七位大師級人物對科學與生命的看法,他們大多數是科學家,且有近半數獲得諾貝爾獎的殊榮。就其出身與專長來看,計腦神經生理學家四名(史匹利、黑斯、普里布蘭、巴提摩爾),物理學家三名(約瑟福森、海涅克、潘吉亞),人類學家三名(泰格、李區、唐恩伯),小說家三名(以撒辛格、阿西莫夫、巴克),免疫學家兩名(沙克、梅達華),行為主義者一名(史金納),精神分析學家一名(艾力克森),語言學家一名(瓊姆斯基),電腦學家一名(魏任堡),分子生物學家一名(克利克),認知心理學家一名(奈塞爾),未來學家一名(奈斯比特),歷史學家一名(布斯丁),經濟學家一名(亞諾),社會生物學家一名(西蒙),性治療學家一名(卡普蘭),藥理學家一名(霍夫曼),涵蓋面相當廣,容納了各路人馬。他們各從其專精的領域出發,對生命做「科學性思考」,同時亦以人類一份子的身份對科學做「生命性思考」。
大多數篇章均屬訪談方式,這些談話主要譯自近十年來OMNI、Science Digest、Psychology Today等外文雜誌的「人物專訪」,並陸續刊載於《心靈雜誌》上(有些因原文太長,而採節譯方式)。當初選材時,筆者盡可能保持中立,讓各路英雄登場,有話大家說;如今將它們結集成書,竟意外地造成「百家爭鳴」的局面。讀者不僅可以看到訪問者與各大師之間的唇槍舌劍,同時亦可以看到大師與大師間「隔岸開火」的場面。這可說是筆者譯輯此書最感欣慰的一件事:讓有神論者與無神論者、生機論者與機械論者、行為主義者與精神分析學家同台亮相,互別苗頭。諸大師在本書中一一「揖讓而升」,各執一辭;讀者諸君閱罷「退而飲」之餘,也許會覺得諸大師的說法莫衷一是,但「其爭也君子」,對生命本來就可以有多種不同的看法。這並非筆者刻意安排,而是水到渠成,豐繁多姿之生命樣貌的自然流露。
科學真理與意識型態的整合
科學是當今的「顯學」,以對「分裂大腦」的傑出研究而榮獲一九八一年諾貝爾醫學獎的史匹利,呼籲世人「以科學真理做為大家奉行的意識型態」,他並曾預言廿一世紀最具創見的哲學家可能來自腦神經生理學界,「生命科學」對「生命哲爭」的「解構」已是山雨欲來,但這些生命科學家是謙虛的,他們自知科學亦有其盲點,就像艾丁頓所說的,「當一隻象滑下一個草坡時,如果知道象的重量,草坡的斜度及磨擦力,那麼物理學家可以精確算出大象在滑落草坡時的正確速度,但沒有一個物理學家能告訴你,為什麼大象滑落草坡會是一件有趣的事。」本書裡的科學家都提出了類似的問題與關切,因為在這個星球上,任何東西的終極意義均需以「生命的價值與意義」為依歸。
這是一個科技整合的時代,一些自稱或被標識為「科學家」的人,如果再堅持「生命意義不屬於科學的範疇」,或者一個自稱或被標識為「哲學家」的人,如果再認為「科學並不屬於生命意義的範疇」,那是「夏蟲不足語冰」,也許他們的眼界不夠大,生命閱歷不夠多。看看這些世界級大師的對話,將可使我們對科學與生命的關係有進一步的了解,同時對有這麼多人在心憂天下蒼生感到振奮無比。
王溢嘉 一九八九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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