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四 生活的男低音 12
名字若取得太突出,常會被人家拿來做文章。很久以前看過一個故事:白居易初到長安時,某高官看了他的名字,就調侃他說:「長安居大不易啊!」後來看了他的詩文,曉得他有兩把刷子,就嗯嗯啊啊過去了。
白居易的詩當然是有名的。不過讀了他晚期的詩,卻又讓我想起他的名字來。他寫了不少悲嘆白髮叢生的詩,從《初見白髮》:「白髮生一莖,朝來明鏡裡;勿言一莖少,滿頭從此始。青山方遠別,黃綬初從仕;未料容鬢間,蹉跎忽如此。」到《因沐感髮寄朗上人二首》:「……況茲短少中,日夜落復白。既無神仙術,何除老死籍;只有解脫門,能度衰苦厄。掩鏡望東寺,降心謝禪客;衰白何足言,剃落猶不惜。」
在《古今圖書集成》的〈髮部藝文〉裡,就羅列了八首他這類的詩,風雨如晦,悲鳴不已。白居易比別人更在意自己的白髮,真是「白髮居大不易啊!」
之所以對白居易特別感興趣,源於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竟也滿頭白髮。大學時代即有白髮數莖,當時根本不以為意,三四十歲時白髮漸多,還是不以為意;等到攬鏡自照,覺得白得不像樣時,卻已春水東流,大勢早去,連想染髮遮掩都變得名不正言不順了。
其實我生性疏懶,連理髮的次數都屈指可數,白髮不白髮,反正自己看不見,原本不想理會,無奈那些看見的人卻經常作起文章來:「你用腦過度啦」、「全白以後就會很好看啦」、「我的頭髮是染的,其實跟你也差不多白」,訝異者有之,安慰者有之,風馬牛不相及者有之,無非是「閒人不慣見,憫默為我悲」。
為了杜絕悠悠之口,也曾經動過染髮的念頭,特別是在看到同齡白髮者忽然又一頭烏黑,猶然是一尾活龍時,頗想見賢思齊,有為者亦若是。但還在想時,又聽說對方是因為再婚才染髮的,我又不得不打退堂鼓了。
本來滿頭白髮,忽然「白髮轉黑」,如此巨變,必有原因,必須給個交代。陶宗儀的《南村輟耕錄》裡有一個故事說:元朝的中書丞相史某,原本鬚髮盡白,一日上朝時,忽然變得烏黑光鮮,皇帝看了大驚,當然劈頭就問:「你的鬚髮大變,是怎麼回事?」史某據實回答:「是臣下用藥染黑的。」皇帝當然又要他給個交代:「你將鬚髮染黑,意欲何為?」史某回答說:「臣下在家攬鏡自照,看見鬚髮盡白,感傷自己年邁體衰,想到自己報效陛下的日子已經不多,不禁悲從中來,所以特地將它們染黑,希望能再像往日般虎虎生風地報效陛下。」皇帝聽了,龍心大悅。
頂了一二十年的白髮,何以突然要將它染黑,必有圖謀,言不順則名不正,「報效說」其實頗有創意,除了「報效」再婚的妻子外,以前也看過為了「報效」選民而將白髮染黑者。但我能「報效」誰呢?想來想去,似乎只有拙荊一人,本來也想對妻子說:「因感傷自己年邁體衰,想到自己報效妳的日子已經不多,不禁悲從中來」,所以決定將白髮染黑云云。但終覺茲事體大,「牽一髮動全身」,不了了之久矣。
還是「白居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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