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四 生活的男低音 4
一個旅居香港的親戚回台小住幾天，因行李多而到機場接機，在高速公路上問起未來幾天的行程，他說明天要到新店看牙醫，然後到金山南路理髮。
實在是有點奇怪的安排，我知道他看慣的那個牙醫是從他家附近搬到新店去的，但為什麼要大老遠跑到金山南路去理髮呢？如果理髮師搬到新莊，他是否也要跟到新莊呢？
「你真念舊。」我說。
「一個人活了一把年紀以後，就會出現怪癖，總覺得什麼事就要找什麼人做才對味；說好聽一點，也許也可以說是堅持吧！」他自我調侃地說。
念舊？怪癖？堅持？那得看你怎麼想。其實，近二十年來，我不僅看牙齒、理髮找固定的人，連看書也經常是找固定的作者，當然也閱讀過不少新作者的新書，但「對味」的還是不多。是老狗玩不會新把戲、無法理解新觀念新風潮嗎？我想這不是「會不會玩」或「能不能理解」的問題，而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一個人活了一段時間後，總是會「堅持」著喜歡某些東西。
最近夜裡無事，又讀起佛洛伊德的著作來，它們是我堅持的舊愛之一。每次重讀佛洛伊德，就好像重讀福爾摩斯一般，總是能發現一些失而復得的樂趣，而且產生新的啟發。這次特別注意到佛洛伊德對道德的某些看法，基本上，佛洛伊德認為每個人都是「不怎麼道德」的──只是程度和遮掩的問題而已，「好人在夢中做了壞人在現實中所做的壞事」。關於道德的自我評價，他以其敏銳而深刻的洞察力，說：「一個越是正直的人，對自己的行為就越是嚴厲和不信任，所以到頭來，正是這些最聖潔的人最會指責自己罪孽深重。」
他並不主張一個人將道德標準訂得太高，因為那只會增加自己的內心衝突；但如果一個人標榜自己「正直」、「聖潔」，那只有兩個可能，一是虛偽，一是他自我要求的道德標準訂得太低了。忽然覺得這些話很「對味」。
佛洛伊德其實也是一個相當「堅持」己見的人，他的言論在今天看來也有點「老舊」了，但就像相處慣的牙醫和理髮師，在這多變的社會裡，還是讓人覺得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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