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輯三 愛情的詠歎調 18
想要瞭解愛情的人,看了佛洛伊德的《愛情心理學》後想必會大失所望,因為它的三個篇章〈畸戀〉、〈性無能〉、〈處女之謎〉,不僅偏離一般人所認知的愛情主題,讀後還會讓人產生不等程度的失落和不快感。
綜觀佛洛伊德的愛情論述,其主要看法是:柔情是肉慾的昇華;世人之所以嘔歌愛情,癡情狂戀,乃是習俗對性本能的發洩建立起阻力,而讓人「高估」了性對象所致。這樣的觀點對想追求愛情或陶醉於愛情中的人來說,當然大煞風景。
不過佛氏顯然有自知之明,他說如果他的愛情心理學讓人感到「不愉快」,「正足以證明我對男女之愛的研究是符合科學的」。所謂「科學」,指涉的經常是「真相」,言下之意,他所談的才是愛情的「真相」。那什麼是「非科學」或者「愛情的虛相」呢?就是他公開點名的詩人和小說家所說的玩意了。
叔本華在他的〈性愛形上學〉裡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他說,男女兩情相悅,只是「本能的偽裝」;愛情是以繁衍後代的「種族意志」為原動力的。陷於熱戀中的男女都被騙了,他們表現出「滑稽或悲劇的景象」,乃是身心被「種族的靈魂」所佔領,不復本來面目的緣故。 於是我們有了兩種愛情觀:詩人和小說家所說的是軟調(soft)的愛情,浪漫唯美、詩情畫意、海枯石爛,讓人讀後,感同身受,如醉如痴,刻骨銘心。而佛洛伊德和叔本華所談的則是硬調(hard)的愛,理性唯物、追本溯源、分析解構,讓人讀後,如夢乍醒,失落徬徨或者大徹大悟。
陶醉於愛情的人似乎也不必怪佛洛伊德和叔本華,因為心理學家和哲學家用的是理性分析,多事的理智破壞了愛情的美貌,分析無意謀殺。這是他們的職責和宿命,佛洛伊德和叔本華只是言其所當言而已。更惱人的是什麼才是「愛情的真相」呢?
「軟的是美,硬的是真」,「清醒吧!那些追求或陶醉於愛情的人們!」從佛洛伊德和叔本華的著作裡,我們不僅可以聽到這樣的弦外之音,而且還可以嗅出對愛情和詩人、小說家的嘲弄味道。就是這稀微的嘲弄之意引起了我的注意,而對兩位大師的「論述心理」產生了興趣。
叔本華個性孤僻,沒有女人緣是出名的,終身未娶的他雖然在年輕時代迷戀過一位女伶,而寫了生平唯一的一首情詩,但終歸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佛洛伊德雖然娶了他熱戀的瑪莎,但在追求期間卻吃足了苦頭,曾飽受一個擅長「花言巧語」的藝術家橫刀奪愛的威脅,他在給瑪莎的一封情書裡說:「我想藝術家和科學工作者之間,普遍存在著一種敵意,藝術家擁有一把能開啟女人心扉的萬能鑰匙,而我們這些搞科學的人,卻無助地面對那個設計奇妙的心鎖,只好先折磨自己,才能發現一把合適的鑰匙。」
佛洛伊德和叔本華的愛情觀之所以那麼「硬」,是否隱含了想要嘲弄擅長嘔歌愛情的、「軟」趴趴的詩人和小說家的「秘密敵意」?這只能留給各位看官自行領略。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軟的和硬的愛情觀各有市場,因為總是有些人擅於談情說愛,情場得意;有些人口拙手笨,情場不如意;有些女人吃軟不吃硬,有些男人吃硬不吃軟;有些人在年輕時後需要軟一點的,上了年紀後就偏好硬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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