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三 愛情的詠歎調 17
記得看過一部探討情愛的電影,裡面有一個男人風流成性,韻事不斷,但卻對一件事頗感困擾:那就是在和一個女人做愛後,還需和她「睡在一起多久」,才會讓對方覺得自己依然「愛著」她,而不會傷害到對方。
睡覺就是睡覺。但在愛情裡,什麼東西都變得複雜起來,愛人的「睡覺」也因此而有兩種含意:一是普通的睡覺,一是性交。戀愛中的男人常會被狐群狗黨問到一件事:「你跟她睡了沒?」此「睡」何所指,大家心照不宣。但如果回答說:我跟她「睡了三個小時」或「睡到天亮」,這個「睡」就有點曖昧了。釐清這個疑點,有助於我們瞭解愛情。
小說家米蘭‧昆德拉對這類的問題很敏感,他說:「愛情被感覺出來,不是在性交的慾望之中(性交的慾望可擴展到無數女人的身上),而是在一起睡覺的慾望之中(一起睡覺的慾望只限於一個女人)。」只有真心相愛的人,才渴望在一起睡覺。納桑也有類似的看法,他說:「男人對真心所愛的女人是這樣的:跟她在一起時,他能夠舒適地感覺到想睡」,這裡的「睡」,是純純的睡,純純的愛。
但如果一個男人深情款款地對一個女人說:「我真想跟妳睡覺」,鐵定會被做「性」的解釋,他的深情款款立刻被扭曲成性致勃勃。要釐清「性」與「愛」,就必須讓「睡覺」物歸原主。
一起睡覺是很敏感的事。法國電影明星雪佛埃雖然享譽國際,也不乏對他心儀的女子,但終生未娶,有人問他為什麼過獨身生活?他回答的很妙:「你也許不相信,但這的確是我獨身的理由:我不結婚,是為了每天早晨起床時,愛從哪邊下床就從哪邊下。」
一起睡覺,不僅有誰睡左邊誰睡右邊、醒來時要從哪邊下床的問題,在漫漫長夜中,還需耳聞對方發出濃濁的鼾聲、目睹對方嘴角滲出的口水、鼻嗅對方髮味或口臭;當然,也包括對方耳聞、目睹、鼻嗅自己的種種,這些都需要極大的愛心和勇氣。和一個異性睡覺,等於是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將自己黝黯的肉體和靈魂都交到對方手上,只有真心相愛的人,才能在這種情況下安穩而幸福地入睡。
夫妻吵架,就沒辦法「睡在一起」,只能一個睡床,一個睡沙發。有些夫妻雖然已經異夢,但還是同床而睡,這多半是習慣使然。要和一個沒有愛的陌生女人一起睡到天亮,也許有人渴望這檔事,但它其實是一件非常恐怖而荒謬的經驗。
福樓拜爾在他的小說裡對此有獨到的描述:「一個男人如果未曾在早上自一張陌生的床上醒來,身邊睡著一個以後永遠不會再碰面的女人;如果未曾在清晨像為了擺脫對生命的憎惡,而自橋上躍入河中般的離開一家妓院的大門,那麼他的生命將是殘缺的。」
只有「睡」了才知道,那是一種對生命「深沈的憎惡」,難怪有人寧可讓生命「殘缺」,也要早早脫身,不想一起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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